然而,美好总是短暂的。
画面再次变化,秦家满门抄斩的惨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鲜红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亲人们身首异处,尸体被人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惨白的月光亮如白昼,照的一切阴森恐怖如同炼狱。
明明再过一天就是中秋佳节,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却只能曝尸荒野,思绪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一想到那个罪魁祸首,哪怕是在梦中,恨意也仿佛要将自己撕裂成碎片。
张天龙——阿爹官场上的同僚,我的义父。
记忆中他总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然而谁又能想到,那和蔼的笑容背后,竟藏着那样一副阴狠歹毒的心肠!
仅仅因为政见不同,他便罗织罪名,伪造证据,将阿爹陷害入狱,更将秦家一百零八口人全部推上断头台!
时隔多年,看到这段往事,想起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脏深处还是会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秦家问斩后,眼前又出现了第四个场景。
小月婵被阿爹的江湖友人季江暗中救下,送去了峰回山的莲寿寺,成了带发修行的女尼——摒尘。
小摒尘跪坐在佛寺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求菩萨佛祖,让我爹娘回来;求菩萨佛祖,让秦家所有人活过来;求菩萨佛祖,让坏人受到应有惩罚……”
她一句一叩首,额头叩击地面,发出重重的声响。
我默默站在一旁,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苦笑,如果求神问佛有用,这世间怎会有这么多疾苦?
“摒尘,你躲在这做什么?”
一个十二三岁的圆脸少女突然走进来,面色不善:“还不快去把院中落叶扫了?”
“噢。”摒尘赶紧起身,拿起一旁的扫帚,匆匆朝外跑去。
屋内随之传来严厉的警告声:“扫干净点,扫不干净不许吃饭,别以为有静心师太护着,就可以偷懒!”
“摒尘没有偷懒……”
小女孩握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一边打扫,一边小声嘀咕。
深秋的暖阳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个小小的人儿,终于将满院落叶聚集到了一处。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她准备坐下来休息会儿,才一放松,突然一阵风起,平静的树梢开始摇晃起来。
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乌云密布,一片阴沉。
“糟了!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狂风骤起。
院中梧桐叶片如同断翅的蝴蝶,猛地朝地上砸去。
片刻功夫不到,满院再度金黄一片。
小摒尘:“……”
“这就是你扫了一下午的院子?”
恰巧此时,圆脸少女再次步入院内,见此情景,冷笑一声:“这个态度,晚饭别吃了。”
“风吹的,我没偷懒。”摒尘试图解释。
“狡辩。”对方显然不愿意听,“难不成我会冤枉你?”
“真不是我!”
“小骗子!”圆脸女孩甩袖而去,走时还不忘在落叶堆上狠狠跺上两脚。
原本聚拢在一起的叶片四散飘零,随风乱飞。
看到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付诸东流,摒尘气得哇哇大哭。
等终于重新收拾好一切,已是月上中天。
因为年纪最小,以前又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所以她做事总会出错。
出错就要挨罚,挨罚就是不让吃饭。
原本珠圆玉润胖乎乎的小娃娃,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好不容易忍着饥饿睡着,不过才两个时辰,又被噩梦惊醒。
“阿爹阿娘,救我!”
女孩惊恐地从床上坐起身,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自从秦家问斩后,她每晚都会做噩梦,一做梦便会说梦话,吵得旁人睡不着。
于是静心师太贴心地收拾出了一个小禅房,让她独住。
殊不知,这一举动又引得一众人艳羡嫉妒不已。
不过摒尘可不懂这些,她只知道,睡觉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穿好鞋袜,推开房门,梦中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梦里秦家还未被灭门,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她与往常一样,同大伙儿在院中玩捉迷藏。
这次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自己藏好,不让任何人找到,于是钻进了假山后面的山洞中。
果然,许久未曾有人找来。
起初摒尘颇为得意,但随着时间流逝,她也渐渐感觉到不对劲。
周围……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
原本的沾沾自喜变成了不安恐惧,她顾不上输赢,一骨碌儿从假山后钻了出来,眼前一幕却太过骇人。
只见秦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跪在地上,直勾勾地望着她,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横陈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还没等她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刀光四起。
同一时间,人头如西瓜般坠地滚落,浓烈的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啊~不要!”女孩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
一颗头颅滚至她脚边,那“人”瞪大双眼,大声斥问:“小姐!你为何不下来陪我们?”
这声音凄厉如同鬼魅,令人不寒而栗,摒尘认得,这是秦府的管家李伯。
她刚想开口,又见四周无数头颅纷纷滚来,口中齐声喊道:“小姐!小姐!你怎能独自苟活!”
“对不起,对不起……”
摒尘吓得汗毛直竖,几欲要晕死过去,她连连后退。
可那群人不肯放过她,依旧紧追不舍。
她退无可退,直至撞上一个坚硬之物,颤颤巍巍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天龙!
张天龙面容扭曲狰狞,嘴角咧成一条骇人的弧线。
小摒尘只觉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下一瞬,张天龙大手一挥,将她拎在半空中,声音冰寒刺耳:“小东西,原来你躲在这儿?”
“现在,该轮到你了。”
……
禅房外安静的出奇,与白日里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同。
此刻整个寺庙都陷入了沉睡,银泉般的蟾光透过翠竹的缝隙,照得墙壁光影斑驳。
女孩踏着如水月光,漫无目的地走着。
“为什么秦家会遭受如此灾祸?为什么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
无数她这个年纪不能想通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后山尽头。
前方是座陡峭山崖。
摒尘站在崖边,茫然地向下看去。
山野寂寥,寒意彻骨,远处的群山像是一座座青黑的坟堆,好似在向来人敞开怀抱。
“要跳下去吗?跳下去就能见到大家了。”
冷风将她的衣角吹的猎猎作响,四周却并未有人解答。
月光清冷,树木摇曳,落叶在她周围无声地飘落。
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就这样长久地伫立在崖边。
许久之后,她俯看了一眼脚边深渊,冷哼一声。
“哼!傻瓜会才跳!我是爹娘费了好大劲才救下来的,还没给她们报仇,我才不要这样死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摒尘也在一点点长大。
来莲寿寺不到两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明媚活泼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默安静。
在寺里她年纪最小,长得最瘦弱,又因性格孤僻,不太受人待见。
有些脾气差点的看她不顺眼,总找机会捉弄她——偷偷地把她饭菜倒掉,在她被窝里放老鼠,或者干活时给她使绊子……
刚来的那一年,她也很委屈,也记得季江叔叔说的——有事去找静心师太,她会护你。
可静心师太那么忙,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找她,她也管不了,说多了别人只会嫉妒她有靠山,背地里更加变本加厉。
后来,她学会了乖乖闭嘴。
来莲寿寺后,唯一期待之事,大概也就剩下同季江叔叔的一年之约吧。
临走前,季江叔叔曾答应——一年之后会回来。
可春去秋来,一年期满,季江叔叔没有来。
他失约了。
小摒尘不死心,暗自安慰自己:季江叔叔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她继续等,又一年过去了,季江叔叔还是没有来。
自峰回山下那一别后,季江叔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信都没捎回一封。
季江叔叔也要丢下自己了吗?
她不愿相信,可长久的等待,已让一颗心从满怀希望变成心如死灰。
这天夜里,她同往常一样,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没有继续入睡,她照例推开房门,朝后山走去。
后山是她的秘密基地,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她时常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爬上了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小摒尘坐在树干上,安静地俯瞰山下万家灯火。
灯火璀璨,温暖澄澈,却没有一盏为自己而明,思绪不知不觉飘向远方。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点了,谁会来这儿?
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小摒尘将自己藏匿于树叶之后,双眼却紧紧盯着地面。
只见一名白衣男子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跑来,他似是很疲惫,粗重的呼吸声在静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等来人离近了些,摒尘这才发现他受了很重的伤,雪白的裙摆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
眼见着对方似乎坚持不住就要倒下,她心中一紧,正想下去询问情况,突听又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这声音快、急、狠,带着浓厚的杀意。
月光下,手持长剑的红衣男子正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