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向阳还要去学校,他们并没有在山顶待得太久。
等两人回到家中时,顿珠卓玛正在厨房里忙活。
“达瓦?”听见院落中传来动静,顿珠卓玛探出头,“厨房里的茶叶是你带回来的?”
“对,”达瓦下意识瞥了一眼向阳,生怕自己的行踪暴露,忙扯开话题,“我去喊嘎玛起床。”
说罢,他便快步走进屋内,敲响卧室房门。
“阿妈,那么早喊我干什么嘛。”
嘎玛以为是顿珠卓玛,毫无防备地打开门,就看见达瓦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她吓得一个激灵,作势就要重新关上房门。
“嘎玛,”达瓦沉着嗓子喊道,眼疾手快地抵住门板,“穿好衣服出来。”
向阳正窝在客厅的软椅上,吸溜着鼻涕捧着一碗热白开小口喝着,不一会儿就看见嘎玛低垂着头磨磨蹭蹭地从房间内走出。
达瓦不耐烦地推了推女孩的后背,嘎玛被推了个踉跄,抽着鼻子加快步伐走到向阳面前。
“对不起!向阳姐姐!”嘎玛忽然将腰弯成标准的九十度,平举着双手高声喊道,“我错了,请您原谅我吧。”
向阳哪经历过这阵仗,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连手中的白开水都忘了喝。
“错哪了?”达瓦问。
“我不该把向阳姐姐赶出去,害阿姐没地方睡觉。”嘎玛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手。”达瓦提醒道。
嘎玛抽泣的声音比先前更甚,不情不愿地将低下去的手再次抬高。
向阳这才发现原来达瓦手里一直捏着一根二三十厘米长的木尺。
“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向阳连忙出声制止,“打孩子就没必要了吧?”
达瓦抚摸着手里光滑的木尺,坚持道:“不打不长记性,要不她还真当自己是山大王可以胡作非为了。”
嘎玛闻言身子一抖,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躲到软椅背后。
“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啦,你让阿哥别打我了!”
向阳心疼地摸摸小姑娘的手,站起身护崽子般将嘎玛挡在身后:“算了达瓦,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嘎玛拽着向阳腰间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察着阿哥的神色。
本以为有向阳帮自己求情,阿哥肯定会看在对方的面子上放过自己,可谁成想达瓦这次铁了心要收拾自己。
面容冷峻的青年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嘎玛身上,步步逼近。
“达瓦!”向阳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不禁提高音量。
她伸手拉住达瓦的胳膊,阻止青年继续前进的脚步。
向阳回过头冲嘎玛使了个眼色,后者忙心领神会地拔腿就往外跑。
“嘎玛!”达瓦还欲再追,但却被向阳死死拽住。
“好了达瓦!”向阳说,“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达瓦闻言忽然像是被抽走全身所有的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向阳摇摇头,将掉落在地上的木尺捡起,轻轻放进青年的怀中,却忽然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她吓了一跳,不解地盯着达瓦,不断转着手腕想要挣脱束缚。
只见达瓦却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声音充满震惊:“你怎么这么烫?”
“阿妈,你送嘎玛去学校!”达瓦扯着向阳急匆匆往外走,“向阳发烧了,我带她去医院。”
“啊?发烧了?”顿珠卓玛擦着手小跑出来,“你快去,别耽搁。”
在高原上发烧可不是小事。
达瓦将向阳从头到脚武装好,紧接着启动摩托车飞速赶往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院。
“医生!这有人发烧了!”
还没进门,达瓦就焦急地喊道。
值班医生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急什么?”
紧接着医生将视线投向达瓦身后裹得密不透风的向阳,量体温、开药、扎针一气呵成。
诊所里没有几个人,达瓦干脆让向阳躺在病床上。
“睡吧,闭眼睡一觉病就好了。”达瓦声线像哄小孩那般温柔。
向阳早就昏昏欲睡,如今听着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安心地合上双眼。
达瓦望着床上女生恬静的睡颜,眼眶不自觉泛红。
若不是自己突然抽风提议去听风声,向阳现在也不会躺在病床上。
普通人在高原上发烧,一个不注意就会危机生命。
达瓦不敢想若是向阳真有个什么好歹,他该如何跟周青霞交代,他该如何跟自己和解。
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提心吊胆的焦虑将眼前这名身体健硕的藏族青年轻易击垮,达瓦趴在病床边逐渐昏睡过去。
······
“诶!小伙子,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达瓦被值班医生拍醒。
“小伙子可上点心吧,”值班医生仰头给床上的向阳换药瓶,“你睡着了指望谁给你对象看吊瓶呢?”
原本还迷迷瞪瞪的达瓦在听到医生的话后猛然清醒,他倏地抬头,面上愧疚之色尽显。
“不好意思,我会注意的。”
值班医生没搭理他,而是往床上看了一眼后笑着说:“呦,你对象醒了。”
说罢,白大褂拿过空药瓶,哼着小曲转身离开,剩下达瓦一人面红耳赤地盯着病床上的女生。
向阳睡了一觉后精神头明显见好,于是挣扎着就要起身:“学校······”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达瓦打断:“我让嘎玛帮你请过假了。”
向阳闻言松了口气,她靠坐在床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达瓦。
青年本就因为医生的话扰得心乱,此时再被向阳这么一盯,瞬间坐立不安。
他垂下头,企图躲避女生探究的视线。
可向阳的视线却偏偏紧追不舍,她歪着头望进达瓦的眼眸:“达瓦,你哭啦?”
达瓦下意识抬手擦拭眼角,可手背上并没有传来湿润的触感。
“没有。”青年矢口否认,但闷声闷气的鼻音却出卖了他。
“真哭了啊?”向阳说。
达瓦本不想掉眼泪的,但不知为何看见向阳干净的脸庞后,一滴泪径自滑落脸颊。
但他仍嘴硬道:“没有。”
青年低垂着脑袋坐在床脚,沮丧地像只落水的小狗。
向阳抬起手伸向他,但碍于针管长度的限制,右手只能被迫停在半路。
“脑袋。”向阳说。
达瓦不解但还是照做。
向阳狠狠揉了一把凑到手心里的脑袋,打趣儿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是不是没给你睡床不开心了?要不我让给你睡?”
向阳的脑回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奇。
达瓦摇摇头,抿着嘴,感受着头顶传来的亲昵触感,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对不起······”
“嗯?”向阳没听清。
“对不起,”达瓦鼻音比刚才更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生病。”
“你很愧疚吗?”向阳问。
达瓦点点头,听到对方这么说,将脑袋埋得更低。
“所以就哭鼻子了?”向阳声音带着笑意。
达瓦揉揉眼睛再次反驳道:“我没有。”
向阳无声地笑笑,良久才小声开口:“可我很感谢你,达瓦。”
“你是第一个带我去找风的人,谢谢。”
……
达瓦呆呆地注视着向阳真诚的眼神,好半天才勾起一抹微笑。
向阳病得并不重,打完点滴又闷头睡了一觉后,烧已经完全消退。
达瓦再次细致地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好才放心地骑着摩托回家。
达瓦刚将车停稳,顿珠卓玛就循声跑出,他有些意外地望着本该在镇上做工的阿妈。
顿珠卓玛在看到安然无恙的向阳后明显松了口气,说:“赶快回屋休息吧,别又着凉了。”
“阿妈你怎么在家?”达瓦问。
顿珠卓玛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收拾着东西:“我担心你们那需要我帮忙就请了一天假,既然现在没什么大碍,我就先走了。”
向阳心中一暖,似是没想到对方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专门请了一天假,她朝顿珠卓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顿珠卓玛离开的脚步一停,“嘎玛说下午她自己回来,不要你接。”
达瓦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向阳拉走。
“阿妈你快去上班吧!路上小心!”向阳冲门外挥挥手。
达瓦顺从地跟着向阳回到屋内,一言不发地窝在沙发上。
“生气了?”向阳踢踢青年的鞋尖。
达瓦将腿收起,偏头道:“没有。”
向阳抱臂看着独自生闷气的青年,觉得今天的达瓦比先前的每一天都更加真实。
记忆中的达瓦永远温柔靠谱,可直到今天向阳才发现原来看似成熟体贴的青年原来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会哭、会生闷气。
也正是此刻,向阳才真正意识到她和达瓦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五岁的年龄差距。
“别气啦。”向阳觉得自己像在哄小孩。
“没生气。”达瓦说。
“没生气就行。”向阳耸耸肩,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哎,”达瓦叫住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嘎玛太严厉了?”
向阳转过身望着他:“嘎玛只是个小孩子,我只是认为你没必要和她置气。”
“可我是她的哥哥,若是纵容她这样任性下去那怎么行?”达瓦说。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脸上泛起一抹苦涩,他拍拍身旁的空座,小心翼翼地问:“向阳姐姐,你能坐下来和我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