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被大巴颠得晕头转向,终于在煎熬中成功抵达终点。
扎西说什么来着?
乘大巴坐到终点站,然后跟着导航走······
想到这儿,向阳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口袋,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机早就被周青霞女士收走了!
眼见车上的乘客所剩无几,向阳才恍然回神,鼓起勇气拦住一名面相慈善的中年妇女。
“姐姐,我的手机丢了,能借用一下你的吗?”
中年妇女很好说话,听见向阳的请求,红着脸从布兜中掏出自己的小灵通。
小灵通有导航吗?
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按键手机,向阳硬着头皮接过,假模假样地拨出一个号码。
“喂?啊,对对!木木村是吧?我现在就去找你!”她背对着妇女,单手叉腰大声吆喝道。
很快,向阳打完电话,将小灵通还给对方,并顺势抛出问题:“姐姐,你知道木木村怎么走吗?”
中年妇女皱眉望着向阳,似乎并没有理解她在说些什么,良久后才操着一口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道:“默默,村?”
向阳点点头。
得到对方的认可,中年妇女下一刻便叽里呱啦地比划着什么。
这下可难倒向阳了,她对藏语简直一窍不通,两人互相手舞足蹈表演半天,都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最后,向阳从路边撕下一张广告纸,随手捡了一块转头递给妇女,示意其将路线画下来。
这回两人倒是心有灵犀,中年妇女很快清楚向阳的意思,将记忆中的路线画在纸上。
尽管地图粗糙简陋,但聊胜于无,向阳捧着手中唯一和达瓦有关联的东西,踏上找寻之路。
冬季天总是黑得更早,西藏也不例外。
日喀则大抵前不久刚经历过一场暴雪,此刻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苍白。
向阳顺着地图没走多久,天色便逐渐暗淡,周围温度也明显降低。
她套上自己行李箱中唯一一件稍显厚实的外套,哆嗦着继续前进。
可直到最后一丝日光被高耸的山脉吞灭,向阳还是没有摸到心中的目的地。
呼吸变得困难,脚步愈发沉重,体温逐渐降低,脑袋更加昏沉。
冷风呼啸中的向阳情不自禁地死死抓紧自己的衣服,在一片白茫茫中失去了意识。
*
意识逐渐清醒,向阳只觉得头疼欲裂,她从一片黑暗中挣扎着睁开双眼,极具民族特色的天花板率先映入眼帘。
向阳环顾四周,房间墙壁上均挂着藏式风格的布画,色彩明艳大胆。贴墙摆放着一套木头家具,上面同样镌刻着和布画上相差无几的吉祥纹。
自己这是晕倒后被藏民救了?
脑袋还是昏沉,她抬手使劲揉着太阳穴,企图让神智清醒一些,但记忆始终停留在昏倒前视线内漫山遍野的白色。
“吱呀——”
木门忽然打开,从门后走出的人却让向阳惊讶不已。
“达瓦?”向阳惊呼出声。
难道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摸到达瓦家了?
和向阳惊喜的反应不同,达瓦从进门开始便始终沉着脸,甚至在见到向阳苏醒后,也没有展露出半分喜悦。
高高大大的青年将手中的汤药放在床头的矮桌上,语气生硬:“把药喝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向阳热脸贴上冷屁股后倒也不难过,她美滋滋捧起脸大的药碗,才喝一口就皱着鼻子把碗放回原位。
与此同时,达瓦手中端着一个小瓷盘再次推门而入。
向阳乖乖地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注视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向阳好奇道。
“奶贝。”达瓦言简意赅。
“好吃吗?”向阳询问,紧接着就要伸出魔爪够向瓷盘。
达瓦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动作,胳膊轻巧一躲,让向阳抓了个空。
“别那么小气嘛,我尝尝。”向阳小声嘟囔,同时她也终于发现青年的心情似乎不大美丽。
达瓦冷着脸没说话,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床头的药碗,心中之意不言而喻。
向阳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对方,但总感觉莫名的心虚,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脸色,最后认命般再次捧起药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呕,”药的气味太过于上头,向阳没忍住干呕了一下,“这是什么药?”
一碗药尽数下肚,才想起来问自己喝得是什么。她究竟是对我太信任了,还是真得缺心眼?
“红景天。”
达瓦盯着正呲牙咧嘴的向阳,心中无名怒火陡然又上升几分,他将瓷盘哐当一声放在床头,转身就要离开。
“诶!”向阳哪里肯让他走,奶贝也顾不上吃,连忙拽住对方的衣袖。
“呕,”浓重的药味儿似乎仍旧萦绕鼻尖,向阳满脸苦色还不忘死死拽着达瓦,“别走啊,呕。”
女生眼里因不适已经泛起水光,达瓦回眸望着对方可怜巴巴的模样,终是没狠下心扯出衣袖走人。
向阳趁机将他拉至床边坐下,催促道:“坐,达瓦你坐。”
她拍拍床边,俨然把自己当成这个房间的主人。
达瓦无可奈何地坐在床沿,见对方时不时还要干呕一声,伸手将瓷盘递给对方。
见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向阳这才放心地捏起几块奶贝,一齐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达瓦,我是晕在你家门口了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达瓦心中先前被女生可怜模样冲散几分的火气此时又有熊熊燃烧之意。
他倏地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向阳,声音隐含怒意:“向阳,你是傻的吗?”
向阳被他吼得一愣,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生气的达瓦,语气不自觉放软:“你别生气,我、我,我不傻吧?”
女生眼角挂着欲落不落的泪珠,眼睛湿漉漉地盯着青年,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被对方这样看着,达瓦也不忍说什么重话,只觉心中一团怒火无处发泄。
他一屁股坐回床边,恶狠狠地捡起一块奶贝丢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对不起,达瓦,我错了。”向阳用手指戳戳青年结实的臂膀,低声认错。
“错哪了?”达瓦态度还是很生硬。
向阳思前想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盘了一遍,试探道:“我应该一口气把药喝完?”
······
眼前的女生目光澄澈,似乎真得不清楚自己在深夜孤身来到陌生的日喀则寻人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若非自己在接到扎西电话后便马不停蹄在附近搜寻,向阳压根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高原反应,极端天气,陌生的环境······
其中任何一个因素都有可能轻易剥夺一个人的性命,向阳偏偏还跟集邮一样,将这些全都集了个遍!
脑海中向阳晕倒在雪夜中的场景再次浮现,达瓦心头一战,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
“你知道一个人深夜来日喀则多危险吗?”
“你知道高原反应有多可怕吗?”
“你知道······”达瓦喉头哽咽,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你可能会死吗?”
向阳从没想过这么多,但如今达瓦的连环三连问给了她当头一击,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多么鲁莽冲动。
她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可我真得很想找到你······”
达瓦闻言一愣,呆呆地盯着床上满脸真诚的向阳,已然逼近嘴边的训斥又被他吞回肚中,最终全都凝成一声深深的叹息。
“对不起,达瓦。”
达瓦将头一偏,面无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达瓦。”向阳揪着青年的衣袖,小幅度摇摆,嘴像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字眼。
达瓦乌黑利落的短发刺挺着,依然不为所动。
“达瓦——”向阳忽然大声喊道,但很快声音又降下去,声音带着讨好,“你理理我呗?”
“向小姐,”青年缓缓开口,语气尽显疲惫,他缓缓起身,边向门口走去边说,“你最对不起的应该是你自己。”
“任何人和事都比不上自己的身体健康重要。”
向阳闻言怔住,一阵愧疚感爬上心头,等回过神之际,房间内已经没有达瓦的身影。
她迅速翻身下床,光着脚跑到屋外。
达瓦正往堂屋正中间的铜炉里加煤,见向阳就这么赤脚站在地上,瞬间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话算是白说。
他额角一跳,将向阳赶回房间,拿了一双嘎玛的毛靴放在床边。
“穿上试试。”
向阳没有多问,将靴子套在脚上,开心地晃了晃。
“刚刚好!”
达瓦深深地看了一眼向阳,起身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向阳见状,索性化作跟屁虫,寸步不离地跟在达瓦屁股后面。
达瓦接水她递壶,达瓦擦桌她递布,达瓦砍柴她递斧······
现在达瓦收拾完屋内,就要往屋外走。
向阳自然屁颠屁颠跟上,可谁成想前者猛然停住脚步,她猝不及防一脑门撞在青年坚硬的后背。
“哎呦!”向阳鼻头一酸,忍不住痛呼。
达瓦转身瞥了她一眼,问:“有厚衣服吗?”
向阳摇摇头,她全身上下最厚实的就是这件夹棉外套了。
“那就进去。”达瓦将她往里一推,把门关上。
外界的冷风迎面吹来,向阳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她哆嗦着回到屋内,将目光锁定在靠墙摆放的衣柜上。
不一会儿,在院子里清理积雪的达瓦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绿色粽子摇摇晃晃从屋内走出。
粽子没有脑袋,看不清脚下的路,刚打开门就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眼见绿色大胖粽即将一头扎进牛棚,达瓦终于伸手将其从偏航的轨道上拉了回来。
“嘿嘿。”向阳猛地从衣服中钻出脑袋,傻呵呵地盯着达瓦。
她在达瓦面前转了一个圈,表情颇为得意:“时装周同款,俊吧?”
青年沉默地盯着面前傻乐的女生,将手在口袋中捂暖后贴上对方的额头。
“不烧啊。”达瓦小声嘀咕着,又四下打量一番确认自己确实身在日喀则。
但向阳这状态,怎么感觉不像是高反引起的缺氧,反而更像是醉氧呢?
“嗯?你说啥?”向阳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精心搭配中,并没听清达瓦说了什么。
她又将脑袋缩回棉袄里,一步步紧跟在达瓦身后,声音闷闷地:“达瓦,你的衣服好香啊。”
达瓦铲雪的动作一顿,但很快便佯装无事发生般继续干活。
可向阳的嘴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仍喋喋不休:“你的被窝也好香啊。”
紧接着,她又往前挪了几步,凑到达瓦身上,耸动着鼻子猛地一嗅:“你的人也好香啊。”
“你就是一块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小蛋糕最好吃了,我最喜欢吃小蛋糕······”
达瓦的耳根愈来愈红,但向阳的嘴皮子仍旧嘚吧个没完。
以防对方再说出什么扰乱军心的言语,达瓦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大胖粽子掉了个方向,带着她往屋内走去。
“外面太冷了,进去休息。”
向阳察觉到对方有意将自己驱离,立马不乐意,她扭动着身体企图逃离对方的控制,嘴里不断叫嚷着:“我不走,我不走!”
“你不能丢下我!你是个负心汉!”向阳还在撕心裂肺地大喊,浑然没察觉到身后的推力忽然消失。
达瓦窘迫地望向院门口站着的中年妇女,立马站了个军姿,打招呼道:“阿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