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个一口黄牙的妇人从门缝处冒了一个头，脸上带着谄媚的傻笑，声音带着颤。

“听茹儿说今日贵姐儿要回来，咱们也不是不知礼的人，怕您饿着了，特意让人去浠楼点了几道好菜送过来，贵主儿坐了一天了，想必是累了吧。”

说着就挤进了房门朝着陈妩这边走了不过来。

原本安静立在房门处的小宁子见此立即伸出手来把她拦了下来。

陈妩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妇人，脑海中还未反应过来。

那妇人见此便知道是陈妩没把她认出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口中的热气氤氲在房间的中，陈妩感觉都能闻着她嘴里的味儿了。

“贵姐儿忘了，我是凤茹的娘，你从前还唤我一声婶娘呢。”

她这么一说，陈妩倒是想起了，这是她大嫂的娘刘氏，虽不知道她自己找过来是所谓何事，到底是大哥的岳母，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挥了挥手后，小宁子便不在阻拦，陈妩客气道：“原是婶娘，好久未见，婶娘年轻了不少，我却是一下未能认出你来，你可别要见怪就是。”

刘氏见陈妩态度还算不错，心下这才放松了不少，手中提着一个盒子走到桌前，便要在陈妩对面落座。

陈妩还未说什么，原本默默站在她身后的张嬷嬷突然开口，“放肆，格格未发话，怎可自行落座？”

一双眉毛扭成了麻花，看着着实唬人。

刘氏被吓了一跳，弓着的身子尴尬的定在了空中，随后僵硬得直起身，“是是是，这不是好久未见贵人了，一时欣喜倒是忘记了规矩，贵人莫怪。”

随后又赶紧把盒子放在桌上，“浠楼的糟蹄筋，还是热乎乎的，贵人快尝一尝问道。”

浠楼的糟蹄筋选用的是牛蹄筋，用黄酒文活熬制的，加上大厨的祖传配方，味道鲜美软烂，在京城中都非常的出名。

陈妩此时已经察觉出了几分微妙。

窗户外又是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女孩不满的喊叫声，陈妩神色微微一沉，小宁子迅速钻出来了房门。

几个鼻息见，就见小宁子扯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竖着双丫髻、脸上摸着红胭脂的小女孩。

那男子身形踉跄的跌进了房内，扯了扯被小宁子拽的凌乱的衣襟，对上陈妩疑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

“听闻贵姐儿回来了，这不小丫头片子也想过来拜见贵人，偏她娘走的急也没叫她，这不，只好我把她带过来了。”

刘氏也反应过来了，面上堆着笑，扯着一旁的小女孩怒气道：“你这孩子，贵人跟前也是你敢任性的？”

“都是亲戚，黄大叔和婶娘有话不妨直说就是。”

陈妩记得，这小丫头就是她们老两口子的小女儿黄凤仙，不想再和她们废话下去了，直接请她们明言，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口子应该是有事求她来的。

“这...”

陈妩话都这样说了，刘氏却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

“贵人都开口了，你还扭扭捏捏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不知好歹。”

见刘氏说不出来，黄有道上前一步，推开刘氏，抢前一步走到陈妩跟前，弓着身子弯着腰，眼底似乎燃烧着一把火焰。

“贵人如今进了王府，身份不必从前，身边缺一个贴心照料的娘家人，正好，我家小女儿凤仙，模样标志可人，性情温婉，打小就是个机灵的，您也是知晓的，咱家凤仙，在这帽儿胡同的女娃子当中，那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若是能进宫伺候在贵人身边，往后能求个好前程才是，求你看在亲家的份上，把她带在身边吧。”

说罢，两夫妻连着小凤仙，几双眼睛都眼巴巴的望着陈妩，眼中满是期许。

陈妩回过味儿来，黄家夫妻竟然是这样的打算，心下暗自哂笑，进王府伺候岂是儿戏，就算进了王府，这样一个十多岁的女娃，能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她也听出来了，人家这是想踩着她当踏板呢，也不知这两夫妻是多大的脑回路，尽然觉得这样的一个小女孩，进了王府就能拼一个大好前程？

何况就算是她陈妩，在历史上长命的后妃，也从来不觉得后宅的女子，甚至后宫的女子，过的多么顺畅妥帖，别看她现在在王府好似立足了脚跟，可心底深处，她从不敢掉以轻心！

红墙高院之中，步步惊心，岂是儿戏？

见她不说话了，刘氏硬着头皮在旁尬笑着开口，“凤仙这孩子知书达理，还识得几个字，在贵人身边定能侍奉周全的。”

陈妩还未开口怎样拒绝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倏然推开。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陈家大哥陈承安率先走在前面，明明是新郎官，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气，甚至还泛着铁青色。

跟在一旁穿着红色鸳鸯喜服脸色难看的便是她的大嫂黄凤茹，随后便是陈家三人。

房间本来就不大，一下子挤了这么多人，又未有人说话，一时间气氛古怪的很。

黄凤茹上前一步扯过刘氏的衣裳拉着她倒退了几步，“娘，今天是我和承安大喜的日子，你和爹这是作甚么呢。”

看着女儿泛着怒气的双眼，刘氏也知道理亏，不知作何回答，别看最先是她进屋找陈妩的，可黄家什么事情都是黄有道的主意，刘氏只有顺从的意思。

黄有道背着双手，听了大女儿的话，脸色便是有些不好看了，“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今日难得贵人回来，我和你娘带着凤仙来问个安，能有什么错？你做出这幅模样，又是给谁看？”

陈家众人脸色十分不好看，早知道黄有道这糟老头子是个唯利是图、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没想到这说话也是极为有艺术的啊。

猫在最后面的陈星辰轻轻“呀”了一声，忍不住道：“这话说的真是好听。”

陈母赶紧扯了他的袖子不准他再多说了。

陈星辰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到底是没再多说话了，倚在窗户旁，时而看着屋外，时而又打量着屋内众人。

陈妩看了看脸色难看的陈承安及他快速起伏的胸膛，又看向一旁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黄凤茹，瞟了半人高一脸儿精明模样的黄凤仙。

她穿着崭新的袄裙，腰间收的窄窄的，下面一条粉色的裙子，脸上的胭脂格外明显，特别是那一双弯弯的柳眉，虽然才十一二岁的模样，却打扮格外成熟老练。

陈妩抬眸，看了黄家众人，心头有气，可看在哥哥嫂子的面子上，只得硬生生的忍住了。

“王府伺候的，都是宫中内务府调教好了的八旗包衣，黄家只是普通的汉人，进不得王府伺候。”

黄有道上前一步推了一把还在晃神的黄凤仙。

“贵人如今的身份，难道还做不了主带个奴婢进府不成？”

又推了一把一旁垂头不言的黄凤茹，“养你这么些年，如今出嫁了，求你办件事情都不成？还不开口求求贵人，让她同意带你妹妹进府，就凭你妹妹这样的颜色，以后若是前程大了，咱们都是一家子的亲戚，难道还沾不上光？”

说罢还看了看陈妩，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一听这话，陈家众人脸色更是难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一旁已经开始默默流泪的新媳妇，只觉得像是一把秤砣压在胸膛。

憋屈，真是太憋屈了。

陈妩也被气笑了，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如此，只得成全你们了吧。

陈妩抬眸，目光冷冷扫过黄家父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眯了双眼，招了招手，“凤仙，过来说话。”

黄凤仙看了看父母，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走到陈妩的跟前，伶俐的躬身行礼问安，“给贵人姐姐请安。”

虽规矩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可看的出来，之前应该在家是下过功夫的。

陈妩挑起黄凤仙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十多岁的女孩便能长的如此标致，的确是少之又少，凤仙，你可是想好了，真要跟着我去王府？”

凤仙眼睛一亮，艳羡的看着陈妩发髻上的绢花及繁杂花色的衣衫，大着胆子回话，“贵人姐姐，凤仙愿意，我爹娘常说，凤仙这样的好皮子，留在外面都是浪费了，若是进了紫禁城，才是真的不白白浪费了爹娘生的好皮囊呢。”

这都是说的些什么话！

陈妩真是忍不住想要大喊了出来，她闭上眼睛，暗自告诫着自己，冷静，冷静。

这样的父母，难怪把孩子都给养坏了，也不知道她这新鲜出炉的大嫂，有没有被养歪了。

既然如此，她便成全她们吧！

“张嬷嬷，把王府进人的规矩都给她们说一说吧。”

“是。”

张嬷嬷从陈妩的身后站了出来，向前一步，眼神蔑然的看了看黄家夫妻，严肃道：“若是陈格格要带个婢女回王府自是可行的，只是这人嘛，需要先签了死契，从此以后，打死了、发卖了，都是王府说了算，并且就黄家小姑娘这样的，还得进宫里内务府学上几年规矩，若是表现出众的话，短者一年，长者三五年，待规矩学好了，自然是能回王府的。”

只是三五年后，还有没有人记得她或是她能不能活到三五年后，那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