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静月斋。
苏玉兰倚在窗前,透着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遥遥望着玉酥轩的方向,耳边认真听着那头的动静,好似这样便能窥见那边的一丝热闹。
一刻钟后,苏玉兰又落寞的收回目光,这样的夜晚静的骇人,只有偶尔穿透院门的风声,似一只张着大嘴的猛兽,隐匿在黑暗之中,一个不小心,便要吞并游弋在黑白之中的人。
捂着嘴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一张脸色也苍白了不少。
婢女绿雪在一旁瞧着心疼不已,可也知道这个时候的格格心情抑郁,若是轻易打扰,惹不得便要动怒,也只好安静的立在一旁。
又过了半晌后,见苏玉兰面色淡了不少,绿雪才带着一件薄氅轻轻披在苏玉兰的肩头,忍不住开口劝道,“格格,夜里风大的厉害,小心着凉了。”
苏玉兰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看向窗外玉酥轩的方向,似自言自语道:“我当日进府的时候,恰好赶上富察格格生大阿哥,爷所有的关注都在乞巧阁,我便在静月阁安安静静守了两个月,得了府中不少的白眼笑话,便是下人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最后还是在福晋的提醒下,爷才记起还有一个我,不然等爷想起我的时候,也不知何年何月去了。”
说罢又收回目光,神色莫辨道:“这陈氏倒是好运气,昨日爷虽被富察格格叫走了,可今日怎又是她了。”
“格格,当日也不止您一个人,秋荷斋里的黄格格,比您还晚得王爷宠爱呢。”
黄琬凝苏玉兰从来没放在眼里,听了这话,也只淡淡的笑了笑。
屋外的秋风更起,渐渐的好似要落雨了般。
苏玉兰想了想,眉间一皱,侧头问她,“绿雪,这个月都过完了,我算了算,爷可是有大半个月没过来了?”
绿雪低头掰着手算了算,“格格,王爷是有大半个月了,上次在咱们院儿里来还是十二呢。”
又安慰道:“这陈格格不过是刚进服里,王爷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等过两天,您瞧她院儿里还是不是这般景象。”
苏玉兰却并未听进去,一双柳叶眉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起身来到床边坐下,面容沉着如水,“这一个月,王爷也就过来了一次,照这样下去,我怕是与柏氏一流不差了,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
“格格说的极是。”
苏玉兰心下思量,今日瞧着这陈氏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既然她爱财,她明日便带上些好东西去瞧瞧她,也不妨她在她身上用的心思。
“歇了吧。”
“是,”绿雪伺候着苏玉兰在床上躺了下来,起身吹熄了一旁的烛台上的灯火,才悄声退了出去。
苏玉兰望着头顶上蜜杏色的雾霭远秋图,眼眸中幽光似寒星般,稍纵即逝。
翌日。
今日是初一,有大朝会,弘历天还未亮便在陈进忠的呼喊下醒了过来。
弘历的生物钟让他很快便清醒了,感受到旁边暖香的女子身段,耳边听着幕帘外下人细细碎碎的动静,他静静的躺着。
耳边是女子轻轻的呼吸声,弘历忍不住偏头去瞧,就见女子面上一片恬淡,显然睡的很是安稳,瞧着便是无忧无虑,没有什么忧愁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子的睡颜,他身边的女人,那个不是在他醒来之前便已经早早醒了,准备好随时起身服侍的,这陈氏,瞧着倒是特别。
弘历又望了望她睡着的乖巧模样,倒是比白日的俏皮模样多了一丝娴静,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头,正要搓搓她的鼻尖,这时候陈进忠又在外间轻声道:“爷,该醒了,寅时了。”
弘历手指一顿,还是收了回来,懒懒道了一声知道了。
随后便不再耽搁,翻身利落的起床。
陈妩其实早在陈进忠唤的第一声便已经醒了,在崔姑姑的教导下她知道按例这时候她也该起身去伺候着,直到把弘历送出门去。
可这个时辰相当于凌晨两三点,她实在是起不来,就算获取好感,她也不想在牺牲自己的睡眠情况下,索性听着耳边细细簌簌的声音,翻过身继续在床上呼呼大睡。
陈进忠一边伺候着王爷穿上朝服,挂上朝珠,眼睛一边不受控的往挂着帷幕的床上瞧去,王爷从前不论歇在那位格格院儿内,便是福晋的院子里,只要王爷一大早有朝会,无论多早,那位格格不是乖乖起身,殷勤的服侍着。
这位陈格格,倒是有些特别,只是王爷都不多说些什么,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怎敢置喙。
众人安静伺候着,沉默的听着床上陈格格轻轻的呼吸声,不动声色的都放轻了动作,好似都不想打扰到床上的哪一位。
弘历待穿好了朝服后,又亲自整理了胸前的衣襟,才笑笑看了看床上,似想起了什么般对陈进忠道:“爷记得私库里还有两瓶皇阿玛赏赐的凤醴霜,你去寻了,给陈格格送过来。”
不想陈氏这身皮囊真是吹弹可破,昨儿夜里一个没控制住,又要的狠了,想到昨夜女子在床上的轻泣求饶,弘历一时间想起私库里还有两瓶凤醴霜,特意吩咐了陈进忠。
凤醴霜可是好东西,乃是用天山雪莲加上以东海鱼鲛、金钱草、珍珠等名贵药材研磨而成,最是舒经活络,最独特的是涂抹身体后,身上会留下淡淡的雪莲香气,便是这一点,后宫的嫔妃女眷便奉为珍宝,可惜这东西产量极少,便是紫荆城内,也为数不多,王爷也就只得了两瓶,因着院内的女眷众多,王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给谁,便拖延了下来,谁知最后却花落才进府中两日的陈格格处。
陈进忠不敢多想,口中恭顺回道:“爷放心,奴才稍后便亲自给陈格格送过来。”
弘历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看闭着帘子的雕花大床,眉头一挑,看了看屋外黑漆漆的天色,他这一刻倒是有些羡慕床上的人了。
摇头笑了笑终是起身离开。
陈妩醒来的时候,时辰还早,天边刚挂上了一道鱼肚皮,外间传来青黛与绿沁两人在小声的交谈着。
“这苏格格一大早便过来,咱们格格可还没起床呢,”青黛边掀开帘子入屋内边对绿沁没好气的道。
绿沁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姐姐还是小声些,她还等在外面的,若是被听见了,给格格惹了麻烦倒是不好,咱们还是先唤格格起床吧。”
青黛闭上了嘴点了点头,两人掀开床上的帘子挂在金钩上,就见到陈妩已经醒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显然醒了有段时间了,陈妩在青黛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问,“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你们在说什么苏格格过来了?”
青黛一边去一旁衣架上取了衣衫过来,一边小声吐糟道:“格格,也不知道这苏格格是什么性子,今儿一大早便来我们院儿里了,说是邀格格一同去前面院儿赏菊花呢。”
绿沁也端了清水、细盐过来,陈妩穿好衣衫后边来到盥洗处,绿沁绞了帕子伺候着陈妩梳洗,“格格,黄格格此人虽说话有些不分轻重,可咱们府内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从不磋磨下人,这苏格格性子瞧着是个绵软的,可奴婢瞧着怕并不这样简单,您与她相处,还是得留个心眼儿才是。”
陈妩抬头望了她一眼,淡声道:“安心。”
绿沁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陈妩穿了一身水绿色的丝绒绣花旗装,头上绾了一个精致的小两把头,脑后的燕尾上插了一只银流苏,发髻上簪了几只珍珠白的蝴蝶玉钗,瞧着虽简单素雅,却也清雅可人,她带着青黛与绿沁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就见苏玉兰一身浅杏色满绣缠花旗装侧身坐在凳子上,容颜精心修饰过,瞧着倒比昨日见到的多了一丝柔情的妩媚,见到陈妩出来,她站起身来,脸上略带歉意。
“陈妹妹,昨日咱姐妹虽是初见,聊了几句姐姐却觉得与妹妹甚是投缘,不怕妹妹笑话,姐姐虽入府多年,却在这府中连个说话的知心人也没有,就觉得与妹妹脾性相投,这不,我一向起是起的早,心中惦记着邀你去前儿院里赏菊,便眼巴巴过来了,过来的路上绿雪提醒我昨儿夜里王爷宿在你院里,想是你伺候王爷累着了定是还没起,可我想着王爷今儿一早有大朝会,想来你也是起了伺候着,谁成想倒是姐姐我想错了。”
“怕扰了妹妹清净,今日过来,我还带了刚进府时福晋赏赐的两对宝瓶,一是给你赔罪才是,二来,也恭贺妹妹进府才是。”
陈妩不妨这苏氏如此能说回道,她望了望她身后宫女手中抱着的两只粉色如意宝瓶,轻轻一笑坐了下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绯红,羞涩道:“倒叫苏姐姐笑话了,王爷一早走的时候,我还睡的正迷糊呢。”
“想不到姐姐竟是如此客气,妹妹要是不收,倒是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心意,绿水,把宝瓶收下,放在的我寝室,这样也好让我时时想着苏姐姐的情谊。”
绿水上前一步,道:“是。”
随后从绿雪手中接过了两只瓶子。
苏玉兰面上微不可察的一沉,看着她道:“妹妹知道我的心意便是好的。”
随后便笑着打趣儿道:“王爷也没叫你起,看来妹妹甚合王爷心意才是,昨儿妹妹伺候王爷真真是辛苦了。”
这样的话若是闺蜜之前的打趣儿,倒也有趣,可她与这苏玉兰并不熟系。
陈妩不愿意与她谈论着伺候男人这事儿,故作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好奇开口,“苏姐姐,这前儿院内种的是什么菊花,不怕你笑话,我从前在家中也种了不少的花,菊花也见的不少。”
苏玉兰捂着嘴笑吟吟道:“傻妹妹,前院里的菊花可不是你在娘家看的那些庸品,前几日宫内花房培养出了几个孤品,皇上特意吩咐给几家王府中各自送了一些。”
“孤品?”陈妩在前世也是见过不少菊花的品种的,只是这在清朝号称孤品的,她一时间倒是有些好奇了。
秋日里景色漆黄明丽,各色花丛都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黄色,陈妩与苏玉兰相携着来到宝亲王府前儿的花院儿里,只见满院儿的菊花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此时正值霞光初盛,各色的菊花在朝阳的映染下好似闪着金色的光芒一般。
陈妩震惊于这番场面,眼神却瞧着满院儿的菊花,她初初扫了一眼,便觉得一双眼睛都瞧不过来,特别是其中摆放在院内亭子里的一盆开的如瀑似帘的菊花,陈妩惊讶道:“这...这可是传闻中的十丈垂帘?”
苏玉兰见此,面上不屑之色一闪而过。
她对菊花并不感兴趣,至于什么十丈垂帘她也是不知的,幸好一边有花房伺候的太监,恭敬回道:“回格格,正是十丈垂帘。”
陈妩伸出手指,缓缓摸上细长的花瓣,忍不住露出笑来,前世只在书本见过的品种,今生也能随意把玩了,她只觉感慨。
苏玉兰不想她不过区区一举人家的女儿,竟也识得这样的珍品。
见陈妩却是喜欢,她心中也放松下来,吩咐下人上了茶水点心过来,便在亭内坐下,闲闲扫过满院的姹紫嫣红,似不在意道:“陈妹妹,听说你家父亲是开讲馆的先生?”
陈妩闻言,拈了一朵娇嫩的金盏在手中,站起身来道石桌前,只见石凳上已经铺了轩软的蒲团,好奇道:“我父亲却是为周边邻居些的孩童授课,苏姐姐常年在内帷之中却也知道我的父亲?”
苏玉兰亲自动手给两人斟了一杯茶水,动作行云流水,雅致的很。
她抬手示意陈妩用茶,随后才漫不经心道:“我这后宅的妇人,那里会知道府外的事情,还不是听府中下人传的闲言碎语,传来传去,我也听了一耳朵,想到你我姐妹投缘,所以才忍不住出口多言了,还望你不要多想才是。”
陈妩恍然,旋即才明白过来,看了她一眼,道:“原来是这样,所以苏姐姐今日一早匆匆忙忙拉着我出来,原来是想要说这件事啊。”
苏玉兰怕她误会正要开口,偏在这时,远方匆匆几人人往这边走来。
(苏玉兰:妹妹你听我解释)
(陈妩看在宝瓶的份儿上:微笑,姐姐你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