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结束后，温以宁跟着温柏舟一起回了原阳。
两天之后，裴回也和徐青野一起回到原阳。
原阳的夏天和三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热烈的倾城日光，一样明净无云的蓝天，甚至连原阳一中教学楼前种着的无尽夏，也一如既往的花团锦簇。
原阳一中共有三栋教学楼，呈之字形排列，而与第一栋教学楼相对的，是原阳一中唯一的一栋行政楼。
裴回高中毕业的时候，行政楼还是几十年前建的旧楼，前两年，旧楼翻新，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破旧的模样。
但翻新的行政楼依然没有安装电梯。
裴回当年的班主任彭兰也依然在原阳一中带高三、教语文，昨天和彭兰通话的时候，她告诉裴回，高三A段的教师办公室现在已经搬到了三楼。
正值暑假放假，学校里不仅学生放了假，老师们也都放假了，除了执勤的保安和值班的老师，整个学校都空荡荡的。
裴回一路走到三楼，沿着空旷的走廊，在唯一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前停下来。
办公室里也很安静，茶几上的水壶在烧着水，咕噜噜地响。
彭兰在里面文件柜找东西，找好一出来，就看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裴回，她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开笑：“裴回，来了啊！”
裴回走进来，眉眼乖顺：“彭老师，好久不见。”
彭兰已经四十五岁，比起三年前，眼尾明显添了几道皱纹。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感叹：“是啊，好几年没见了呢。”
彭兰让裴回在茶几旁的沙发落座，茶水已经煮好，她提起水壶要给裴回泡茶，被裴回接过。
彭兰也没推辞，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似乎比以前长高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少了曾经的张扬与跳脱，多了几分的稳重与沉静。
裴回将泡好的一杯茶放到彭兰面前。
彭兰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始和他叙旧：“这几年，过得好吗？”
“一开始不那么好，但之后，也没什么不好的。”裴回低眉饮茶，容色平静，将三年的挣扎与痛苦一笔带过。
彭兰心疼地看着他：“其实，你可以来找老师的……”
裴回放下茶杯，他抬眸看向彭兰，清浅地笑了笑：“是啊，我怎么就没来找您呢？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彭兰听出裴回这句不过是玩笑话，但瞧着他如今释然平静的样子，心里的伤感也不由得好了一些。
裴回温声说道：“老师，您不必心疼我，我现在是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就好。”彭兰也露出一点笑意，“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老师说。”
裴回笑了笑：“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您。”
彭兰看他。
“我想和您借下高一（15）班的教室钥匙。”裴回说道。
彭兰一愣，有些疑惑：“你确定不是要（6）班的钥匙，而是高一（15）班的？”
裴回点头。
“我想和一个人告白。”见彭兰露出不解的神色，裴回解释道，“她以前是高一（15）班的。”
彭兰微愣：“喜欢的人？”
提到对方，裴回漆黑眼眸里浮上几分的温柔：“也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彭兰惊讶，以前她可一点没看出裴回有情窦初开的苗头，“以前（15）班的，老师认识吗？”
裴回并不瞒她：“温以宁。”
“温以宁？”彭兰再一次地惊住了，“你和温以宁在一起了？”
见裴回认真地点了点头，彭兰忽然笑了起来。
裴回不明所以：“老师，您笑什么？”
彭兰起身，她拉开自己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明信片给他：“这张明信片给你，是老师以前去你家找你的时候，房子的买主交给我的。”
彭兰语带歉意：“很抱歉，老师无意中看到了明信片上写的信。”
彭兰：“也是因为这张明信片，我才终于知道当初温以宁为什么会来找我问你的去向。”
其实，在温以宁来找她之前，彭兰对温以宁并不怎么熟悉，当时她只是听说高一年级有个很漂亮的姑娘，然后远远地瞧上过几回。
裴回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她向您问过我？”
彭兰“嗯”了声。
“就在她即将毕业之际。”彭兰说，“她应该是想要去找你。但很可惜，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彭兰看了看裴回，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
“不过，她还是找到了你。”彭兰含笑说道，“注定会相遇的人，终究会遇见。”
裴回低头看向手里的明信片，是飘着雪的瓦纳卡。背面字迹清秀，落款是他毕业那年的夏天，氤氲着岁月的痕迹，泛着微黄。
裴回一眼就认出了是温以宁的字。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①
*
收到裴回发过来的消息的时候，温以宁在房间里看雅思。
裴回发来的消息很简单，不过就几个字而已，但温以宁却看了好久。
最后，温以宁把书本合上，拎上包，走下楼。
温柏舟坐在楼下客厅，周居在和他汇报明天的行程安排。
听到脚步声，温柏舟朝她看过来。
温以宁穿着件蓝色渐变吊带裙，外罩一件白色开衫，长发半扎，脸庞如玉，眉眼娇艳又乖软。
温以宁脚步顿住，和他说道：“爸爸，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温柏舟静静地望着她，他没有问她去哪里，也没有问她和谁一起去，只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温以宁乖巧地答应了。
走出门，法国梧桐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路虎，温以宁走过去，却没有看到裴回，只有徐青野坐在驾驶座。
徐青野见她过来，立刻降下了车窗：“以宁学妹，快上车吧。”
温以宁坐上车，问：“裴回呢？”
徐青野笑着将车开出：“到了你就会见到他了。”
温以宁疑惑地看他，徐青野却不再多说什么，一脸神秘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更加好奇。
黑色的路虎在原阳一中校门口停下。
“到了。”徐青野单手抓着方向盘，朝温以宁看过来，脸上带笑，“我就不进去了，以宁学妹你进去吧，裴回就在里面。”
温以宁一脸懵懂地下车，保安见到她，也没拦她，直接放她进去了。
自从毕业，温以宁就没有再回来过原阳一中，明明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温以宁却蓦地生出几分的恍若隔世之感。
眼前的教学楼也依然如初，楼前的无尽夏蓝粉堆叠，和那年夏天一样开得热烈。
温以宁不禁走进教学楼。
高一（15）班和高二（6）班都在三楼，分别位于整层楼的两端，以前，为了能多看裴回一眼，她每回都会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楼，渐渐地就形成了习惯。
高二（6）班桌椅整齐摆着，夕阳越过窗外繁茂的枝叶，洒进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
温以宁沿着长廊继续往前走，高一（15）班离她越来越近——
教室门开着。
温以宁朝教室里望进去，顿时怔住——
在她当年坐过的座位上，放着一束无尽夏。
温以宁慢慢走进去，在自己的课桌前停住。
无尽夏花束里藏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遒劲有力，隽古风流——
是裴回的字，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让裴回用他的这手字给自己的珠宝设计图取名。
温以宁打开信封，取出信展开。
“温以宁同学，你好，我是高二（6）班的裴回。
你对我应该并不陌生，毕竟，我们在上个学期末的元旦晚会上还一起主持过——
至于排练时候发生的意外，请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登徒子！
我只是太紧张了。
是的，每一次见你，我都会忍不住地紧张。
我殷切地期盼能够每一天都能见到你，也渴望着能与你的距离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每一次，我同样紧张不已。
我大概难以精准定义看见你的第一次。
你就像偶然投影在我波心的一片云②，在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深深镌刻在心底。
我浅薄、胆怯，忽明忽暗，有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只有一点好，喜欢你。③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④
这是十七岁的裴回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情书。
也是十七岁的裴回想要送给十六岁的温以宁的情书。
高一（15）班的温以宁。
你看到了吗？”
时光在她的眼前流转。
温以宁仿佛看到了那个恣意飞扬的少年坐在课桌前，红着脸，拿着笔，抓耳挠腮地用青涩的笔触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
自信的少年在那一刻忽然变得自卑，他总是不满意笔下的文字，写了撕，撕了又写。
最后，他认真地誊写了最好的一份，连同盛开的无尽夏一起，在无人的清晨，珍之重之地放到了她的课桌上。
温以宁的心上像淋了雨，整颗心都潮湿不已——
她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裴回。
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她的手机在下一秒响了起来。
“裴回？”温以宁立刻接起，“你在哪里？”
裴回嗓音温柔：“我就在（15）班的教室外面。”
温以宁跑出教室，果然看到站在教室另一头的裴回。
温以宁立刻就想朝他奔去，贴在耳边的手机里忽然传来裴回的声音：“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每天都会故意在你的教室外经过？”
温以宁一愣。
“其实，我每天赶七点半的班车，是因为你每天早上都是这个时间点到学校。”
原阳一中是早上八点半正式上课，当时，温以宁是走读生，他也是。
他知道温以宁每天都是七点半左右到学校，所以，他每天都在赶这班车，因为每次班车到达原阳一中站点的时候，他就能看到从轿车里下来的温以宁。
“还记得贴在宣传栏里的元旦晚会照片吗？其实，我也找老师要了一张。”
那年元旦晚会结束后，宣传栏里就贴出了当时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他和温以宁并肩主持的照片。
他当时看到，就去找了负责宣传的行政老师。
行政老师听到他问照片，立时便笑了：“你也要留作纪念？”
也？
行政老师一边打印照片，一边说：“温以宁……就是和你一起主持的女孩，刚才也找我要了这张照片，说是留念，刚走没多久。”
他拿着刚刚打印好的照片追出去，只看到温以宁从行政楼里走出来的身影。
“你知道的，我运动天赋其实还不错，所以，会在操场跑步，也是我故意的。”
他偶然之间知道了温以宁八百米体测要补考的事，于是故意每天晚上都去操场等她，但她来了，又假装没有看见她。
他还欲盖弥彰地每次都戴着耳机，但其实，耳机里根本没有音乐。
“高三每天晚上我都留在最后，也不是因为我刻苦。”
而是因为他放心不下她，每天都关注着她所在班级的教室。
每一次，他都掐着教室灯光熄灭的点，走下楼，刚好可以遇见她。
“你来宜泉找我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但那时的他太胆小，不敢见她，只能让陈菲去给她送伞，还撒谎说，并不认识她。
裴回一步步走向她。
“温以宁，我喜欢你很久了。”
少年缱绻的声音与手机里的声音重合，他眉眼清朗，眸色温柔。
“你听见了吗？”
引用说明：
①出自加缪的《反与正·婚礼集·夏天集》。
②出自徐志摩的《偶然》。
③由王小波“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改动而来。
④出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