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谷忽然在非祭祖日提出要进祠堂,樊春芳和何如归以为她是被刚才山神庙的诡异变化吓到了,要去求祖宗驱邪保佑,回去后就很及时地跟何家二老说了这事。
何利群和刘娇娥倒是很爽快地把祠堂钥匙拿出来,打开门让樊谷进去了,但是非得拉着她大伯家两个儿子,何英华何俊华一起进去,说是让他们也顺便拜拜祖先,为自己谋个好前程,毕竟他们也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
樊谷对此倒不算意外。这几天她基本已经摸清,她在这里的爷爷奶奶,跟现实中的一个德性,看起来是优雅斯文满口大道理的知识分子,本质上就是斤斤计较的小商人,干什么都想着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关起门教育小辈张口闭口都是目光要长远要关注回报率,在外面买点年货都要挑选赠品最多的那家店。现在在非祭祖日开一次祠堂,自然是想着开都开了,小辈又都在这儿,许一个愿不如多许几个愿,一起许比较划算。
但是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两个哥哥还是成功地让她烦躁了,她永远不能理解他们怎么那么爱说话,而且还特别擅长在别人不想听的时候加快语速,增加内容。
他们说的内容也永远是那么单一,无非就是炫耀自己的受欢迎事迹,指点她如何变得受欢迎,偶尔穿插一点对富国强兵和国际形势的见解,或是“热心”地表示想帮她做媒。他们好像永远听不懂她的话,或是假装不懂,把她明确的不满解读成“不好意思”,并自鸣得意地表示“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她提醒他们,祖先不会喜欢听他们说这些,但他们依然不为所动,自信地觉得祖先一定以他们这两个高大帅气阳刚又受欢迎的后裔为傲,不管他们说什么祖先都爱听。
为了尽快摆脱他们,清净地做任务,樊谷决定来点损的。
她从供桌上拿了两个砂糖橘,给他们一人一个,指着祠堂门口挂的琉璃灯,提议让他们站远一点,同时发射,比比准头。
“你们都说你们体育很厉害,我想看看谁更厉害。”
这是她找的借口。
他们一开始还是犹豫的,直到她说出“怕弄碎就轻一点,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同时击中了对面的琉璃灯,灯是没碎,但是奶奶刘娇娥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把他们抓走去进行思想教育了。
当然是樊谷发短信让刘娇娥来的,就算刘娇娥没有及时来抓现行,那张从侧面拍的高清罪证照片,也会被樊谷发过去,敲定他们的“大不敬”罪名,让刘娇娥稍后赶到。
刘娇娥虽然自诩新时代知识分子,但很多方面观念非常传统,容不得小辈不敬祖先的。
被带走时,两个哥哥大呼冤枉,说这事儿都是樊谷出的主意,但樊谷一脸无辜地说她是提议让他们比准头,但没说在祠堂内比,还说两个哥哥身强力壮,他们要是不愿意,她也不能逼他们不是?刘娇娥信了。刘娇娥对好学生樊谷一向是有滤镜的,虽然这滤镜没有何利群对他两个孙子的重,但也够她现在用了。
在两个哥哥被带走之后,樊谷感到畅快,但随即就是遗憾:他们要是真人该多好,那她就算报了当年一箭之仇了。
他们十岁时打碎爷爷的花瓶,却污蔑说是路过的她干的,爷爷二话不说就把她骂了一顿,在她委屈辩解时还说“别以为装可怜就行了,你这套对我没用,你应该庆幸你是个女孩,否则我早动手了,但女孩犯了错也不该狡辩”。事后这两个罪魁祸首还有脸来让她“别往心里去”,说他们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谁叫女孩子犯错总能得到更多宽容呢?她顶罪最多被骂,换成他们肯定挨打,为了家庭的和谐,她挨顿骂也不亏。末了他们还说了一堆什么“有个乖巧的妹妹就是好希望妹妹一直这么乖巧”“我的妹妹只有我能欺负,要是别人敢欺负我肯定跟他拼命”的狗话。
她都记着呢,从七岁记到十八岁,可是他们的保护是一点没见到,他们的狗话倒是越听越多,总能成功地在她记仇本上又添一笔。
对于栽赃他们这事儿,她没有任何愧疚感,毕竟他们整天自诩铁血真汉子,那应该是“宽宏大量”“大局为重”的,为了家庭的和谐,挨顿骂算什么?
两个哥哥离开之后,祠堂清净多了,她静下心来研究这里面的玄机,很快就有所发现。
把那本族谱摊开,跟祠堂里祖先牌位上的名字做对比,会发现牌位上有四个名字是跟族谱上不一样的,分别是:陆斗柄,洪桃果,沙唐菊,樊石榴。
这几个名字实在太灵性了。
因为供桌上有四样供品是:
绿豆饼,红桃粿,砂糖桔,番石榴。
这些奇特的名字要是单拎出来她肯定能发现,但是混在几十个牌位里,还都很边缘,对祭祖没什么兴趣的她在除夕晚被拉来祠堂时并没有发现,现在回头看,一下子有种走了许多弯路的感觉。
樊谷拿不准这一关到底是要跟祖先对话还是跟供品对话,所以她都试了一下。
当她发现单独跟牌位或者供品对话都得不到什么回应时,她灵光一闪,把那些供品摆到了名字相似的祖先牌位面前。
然后,那些牌位纷纷开口说话了。
“绿豆饼可以掰开吗?谢谢。”
“帮我换个芝麻馅的,谢谢。”
“橘子皮可以剥开吗?谢谢。”
“我喜欢软的番石榴,谢谢。”
樊谷一边照办一边心想,要上供才能求祖先办事,果然合理。
然后,那些牌位向前倾成四十五度角,轻轻晃动,好像在咀嚼,牌位前的供品也随之消失。吃完供品之后,她们一共涨了20好感度,还一前一后地指引道:
“你要用独立的光源照亮黑暗。”
“你要把多话的镜子扔到角落。”
“要选择让你头脑清醒的梳子。”
“要选择代表真正权力的戒指。”
“用剪刀或彩笔可以破坏婚书。”
“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别让戴黑袖章的监视者发现。”
“要用红色之物标记你的路途。”
独立的光源?
樊谷把屋里的灯关了,让两盏红色的琉璃灯独自发光。
一盏灯问她:灯笼为什么一般都是红色的?
她回答:“红色是血液的颜色,象征生命,和驱邪祈福的力量。”
灯笼上下晃动了一下,好像在点头,然后给了她8好感度。
一盏灯问她:在祠堂举行“添灯”“点灯”仪式在民俗中寓意着什么?你怎么看?
她回答:“灯谐音'丁',祠堂里的添灯仪式和电灯仪式寓意'添丁进口',且特指男丁。至今为止,依然有很多地方在举行这样的仪式,并禁止女孩和未生育男孩的女人参加,这是借传统名义而行的性别歧视,我认为这样的糟粕应该立法废除。”
这一次,这盏灯给了6好感度,而另一盏灯给了8好感度。
这盏灯甚至左右晃动了起来,好像在反对她后面的说法。
樊谷果断拿起一个沙糖桔,把它砸碎了。
只认男丁的灯算什么独立光源?!
果然这盏灯一碎,剩下那盏灯一下子变得更加明亮,把屋里每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那盏灯飘到了樊谷手里,让她能更方便地看清四周的一切。
然后,樊谷看到了供品中有五块绿豆饼变成了小镜子。
她走上前去,一一查看。
一面镜子说:“你要柔顺听话。”
一面镜子说:“你要贤惠顾家。”
一面镜子说:“你要相夫教子。”
一面镜子说:“你要忍耐牺牲。”
她没说话,把这四面多话的镜子一一扔到屋内四个角落。
唯一那面没说话的镜子,镜面浮现了一行字:我要最高的位置。
樊谷搬来一个椅子,踩上去,把这镜子放在了何家不知道几代先祖何耀男塑像的头顶。
那面镜子发出四串炽热的光芒,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延伸,最后落到角落处的四面镜子上。那四面镜子开始冒烟,它们激烈挣扎了一会儿,但还是裂开了,冒出的缕缕青烟,纷纷朝何耀男脸上招呼,那塑像猛地一咳,吐出一个卷轴,两个梳子,两枚戒指。
卷轴打不开,樊谷于是先选起了其它道具。
樊谷发现那戒指一枚是戴大拇指的,一枚是戴无名指的,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
戒指在未进入婚俗以前,是权力的象征,由族长或国王佩戴,一般戴在拇指。
结婚戒指才是戴在无名指上的。
戴上了它,就成为了婚姻的合法奴隶,被视为一家的私产。
“代表真正权力的戒指”当然是拇戒了。
祖先雕像嚷道:“你拿错了,那是给你未来丈夫的!另一个戒指才是你的!”
樊谷才懒得理他。
她又从两把梳子里选了没有龙凤图案的那把,也就是画着神兽白泽的那把。
龙凤配是个贬低凤凰的概念,也是个贬低雌者的概念。把原本属于火,属于“阳”,且雌雄皆有的神兽归到“雌”和“阴”的范畴,再划定凤低于龙,凤只能是龙之后宫的格局,来突出“雄”龙的强大和“雄者”掌握大统的唯一合法性。
而白泽是博学,智慧的神兽,曾帮助王者建功立业,也是优秀的佐臣。
要选“让你头脑清醒”的梳子,当然是选后者了。
祖先雕像又嚷道:“你拿错了,那是给你未来丈夫的!另一把梳子才是你的!”
樊谷更确信自己选对了。
但是何耀男雕像不依不饶地嚷道:
“你太过分了!竟然破坏了祖先为你精心准备的东西,还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樊谷皱着眉问:
“你们给我精心准备了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何耀男振振有词地说:
“上好的嫁妆啊!代表美满团圆的镜子,代表结发同心的梳子,代表爱与承诺的戒指,还有……”
他忽然不说话了。
樊谷追问道:
“还有剪刀和彩笔,对不对?”
“你把它们藏哪儿了?!”
他依然不说话。
樊谷戴上了那枚代表权力的戒指,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开口了,虽然不情不愿。
“剪刀和彩笔都在猴神的领地。”
“反正那嫁妆你迟早都要带过去,我帮你先送一部分过去很合理吧?”
樊谷又问:
“这卷轴怎么打开?”
他回答:
“用镜子碎片割开束带。”
樊谷这么做了,打开卷轴后,发现里面赫然是一份“换亲书”。
大致内容就是,何家愿意把每个女孩都献给野兽或它的后代、属下,来换取她兄弟或父亲的家庭圆满,事业有成。
立约人那一栏,有一长串的何家先祖签名,最早的一个签名,属于何耀男。
樊谷在心里冷笑。
按照这设定,就算不是她“爸爸”把她卖了,还有她“爷爷”,她“大伯”,她“两个堂哥”,能擅自代替她跟猴子立婚书的男丁可多了。
而这“换亲”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很久。
好一个“优良传统”啊。
她问何耀男:
“如果我把这换亲书毁了,会怎么样?”
何耀男惊恐万分:
“住手!你想毁了何家的气运吗?!”
“你一个女孩子,可不能那么心狠啊!”
樊谷打开了手中琉璃灯的灯罩,把卷轴当着他的面扔进去烧了。
“何家的气运跟我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只是个外人。”
没错,她一直把何家当外人,甚至觉得流着来自他们的血是一种耻辱。
而何家也把她当外人。
都这个年代了,何家还坚持宅基地传男不传女,还喜欢追生男孩,还在摆添丁酒,还在拿给别人家培养贤惠听话儿媳妇那套来培养自己家女孩。
何利群不喜欢樊谷的主要原因就是她拒绝在一群大老爷们小屁男孩坐着聊天的时候去后厨帮忙,而且“书读得太多读坏了脑子,学了一堆顶嘴的歪理”“女孩这么犟以后不讨婆家喜欢”。
虽然何家很满意何如归和“贤惠能干工作体面又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