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谷在进入英台副本之前许愿这次可以不穿她最讨厌的白衣服,可以有一个灵活行动的初始身体,这两个愿望都成真了。
——因为,这一次,她发现自己穿着喜庆的红嫁衣,腰部以下是透明飘浮的灵魂状态,背上还长出了一双大大的黑蝴蝶翅膀,爱怎么飘怎么飘,爱怎么飞怎么飞,简直是灵活如风。
但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一次,她开局被关押的地方,是地狱,还是管理非常严格的枉死城。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眼前黑黢黢的,阴冷潮湿,还点着诡异的绿色蜡烛,不远处“枉死城”牌子内来来去去的鬼魂们被沉重的锁链绑着干苦力……
她想不知道她在哪都很难。
对着眼前那个头顶“卞城王”大红字的NPC,她就更确定她在地狱了。
NPC卞城王毫不含糊,对着她,还有她右边的红蝴蝶亡魂梁山伯,她左边的红婚服亡魂马俊,开始怒刷存在感。他整了整衣领,擦了擦说书的惊堂木,一副准备唱戏的样子。
卞城王身旁的一个灰衣女官走过来,压低声音对她说:“忍忍吧,我们大王最近戏瘾犯了,总是爱把判文改成戏词,你可千万别打断他,他要是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樊谷低声回了句谢谢,然后低下头,一边在心里诅咒卞城王等一下唱戏咬到舌头把自己弄死,一边假装乖巧地恭听他“大发高见”。
卞城王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惊堂木,开始唱了。
他唱得也不能说十分难听,只能说万分难听,走音,破音,抢拍的毛病他是一个没落下,还是个声震铜锣的鸭公嗓,每听一句都对她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污染,她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有捂住耳朵。
卞城王的判词概括了这个副本里祝英台的前世今生,还有他对祝英台、梁山伯、马文才三人纠葛的看法:
台下枉死英台女,尔且听我道分明:
尔与身旁梁氏子,前缘纠葛实堪伤。
尔本河西织女星,婚配河东牛郎星。
因私废公断机杼,被贬下界历情劫。
一世化为孟姜女,投生齐国平民家,
青春年华初长成,池塘沐浴被窥去。
窥者鲁国万喜良,为保贞节嫁与他。
婚后三天秦皇召,夫君被征修长城。
秋去冬来无音信,孟姜千里送寒衣。
孰料夫君冻饿死,孟姜悲哭长城倒。
抱夫尸骨殉夫去,血溅长城芳魂消。
二世化为白蛇女,落入妖道受艰辛。
西湖桥上遇许宣,一见许宣误终身。
与他结亲生爱子,与他招财扩家业;
与他朝处暮相伴,温柔乡里醉风月;
孰知一朝妖身露,数载痴情付东流,
雷锋塔中含恨死,奈何桥上泣血泪。
三世化为祝英台,上虞富户掌上珠,
女扮男装上学堂,学富五车智计多。
可叹孽缘无处躲,一遇山伯落情网。
会稽学子梁山伯,文采飞扬性灵钝,
不识英台是女身,不识英台言外意,
延误佳期回首晚,马俊已聘祝英台。
山伯愤郁归黄泉,英台投坟化蝶追,
马俊气结吐血死,要找阎君讨公道。
三人齐聚枉死城,各有心事要分说。
马俊控告梁山伯,横刀夺爱劫人妇,
马俊控告祝英台,不守妇道不从夫。
英台控告马氏子,仗势欺人拆姻缘,
她与山伯情意合,早已定下终身约。
山伯控告马氏子,贿赂媒人骗祝公,
本是纨绔大草包,怎堪相配慧巧妇?
如此孽缘实难断,各执一词各有理,
若无前世还好办,算上前世债太乱:
若是劫难天公定,马俊又何来过错?
若是此生劫已尽,缘何山伯误佳期?
自尽本是大罪愆,除非含冤无路去,
英台有路亦含冤,如此自尽如何判?
枉死城中受苦难,抑或还阳愿成真?
本王断狱遇难题,恐需召集九殿王,
孽镜台,望乡台,各路手段齐上来,
照尔心,照汝魂,明因果,决善恶,
此案终将被明断,且等六日再升堂!
三魂先入枉死城,且等六日再陈词!
这个判词的内容听得樊谷直皱眉。
她知道有个祝英台传说有个版本叫《三生三世苦夫妻》,里面把织女星牛郎星、孟姜女万喜良描述成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前世,把白蛇和许仙描述成祝英台和梁山伯的转世,把孟姜女祝英台要受苦的原因解释成织女犯天规所以要下凡历情劫。这个副本的“祝英台情劫”应该就是根据这个版本改编的。
她知道祝英台传说还有种异文涉及到“地狱判前缘”,在这种异文里,马某人要么是被气死,要么是自尽来地狱告状,想要让阎君把祝英台判给他。这个副本的开局应该是参考了这种异文。
麻烦之处在于,三世纠葛和地狱判缘的情节,在她所见的任何版本的祝英台传说里,都没有很详细的展开,顶多是提到阎王翻了一下书,发现祝英台跟梁山伯原来是前世姻缘,或者提到祝英台嘴炮过人,一通强力输出说服了阎王按她的意思判……像这种“十殿阎君开大会讨论祝英台去向”的情节,应该是这个游戏设计者的原创,她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思路。
就连“枉死城”这个令人感到熟悉的设定,在不同经文和故事中也有不同的记录。枉死城是一个收容非正常死亡灵魂的地方,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自尽者的灵魂。“死得其所的自尽者”会受到善待,“浪费生命的自尽者”要受苦受难,但这两者的界限并不总是那么分明。
六日后的再审会决定她到底是“受到善待”还是“受苦受难”,在这段时间内,她肯定得做点什么去影响十殿阎君,让他们按她的意思来判决。
可是,卞城王命令她在这六天内待在枉死城,如果她跟枉死城内的其他鬼魂一样戴上沉重的锁链干苦力,而卞城王继续在门口悠闲唱大戏,其他九殿阎君离得远远的各干各的……她要怎么去影响他们?
眼看卞城王就要派两名鬼差把自己强制抓进枉死城,樊谷急中生智,推开鬼差,对着卞城王一声大喊:“大王且慢!民女深深为大王唱腔所震撼,真诚请愿留下帮大王写戏文!”
这一次还真让她赌对了,卞城王头顶冒出好感度+10的金光,眼神充满惊喜:
“此话当真?!”
樊谷心想,当然是真的,你给我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污染,这可是非同一般的震撼。
卞城王似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又说道:“若你是真心的,那么,本王大发慈悲,许你用一首不少于一百字的押韵诗文,来证明你的文才!要知道,不是谁都配为本王写戏文的!”
说完,卞城王拍了拍手,他眼前的桌台上凭空出现一炷点燃的香。
“若你能在一炷香内作出我要的诗文,我便让你留下帮我写戏文,若你不能,我便再着人将你押送到枉死城内服役六日,听候发落!”
樊谷笑了。她可是押韵小天才,一炷香时间,现编一首押韵打油长诗都没问题,更何况,这种东西,她还会背不少。
于是,樊谷自信地唱起了蜀剧特有的祝英台戏文唱段《英台骂媒》,并根据需要做了一些简单的修改、删减:
捉马贼,高声骂,千刀砍,万刀杀,
平白的,想做啥?黄泉路上结冤家!
你管姑娘嫁不嫁,不该请媒来作伐!
你比顽石算得一个啥,姑娘好比玉无暇。
你好比毛铁欠捶打,我好比千磨百炼钢。
我好比明月照天下,萤火光也敢比光霞?
任你马家势耀多大,是猛虎要拔腮边牙!
要想成亲休要想,贼呀贼!除非是六月飞雪铁树开花!
喔呀!冰媒贼!恨冰媒,高声骂,背时婆娘遭天杀。
走东家,去西家,骗完东家骗西家,
穿魂倒庙到我家,花言巧语没真话。
又说马贼家财大,又说马贼有发达,
又说马贼人俊雅,又说他父戴乌纱。
既然爱上马家势,自己何不嫁给他?
我咒你,变乌龟,背八卦,脖颈子,象丝瓜,
一做媒,就烂嘴,看你还怎么乱说话!
樊谷自己唱得很开心,因为这是她在祝英台唱词里最喜欢的部分。
而且她还能用蜀地的方言来唱,追求一种原汁原味的艺术感。
樊春芳很多老朋友都是蜀地人,她一到假期就经常带着樊谷去蜀地找她们玩,一来二去,樊谷跟着学会了不少蜀地方言,这种泼辣中透着几分可爱的方言深得她心。
卞城王自己也听得很开心,微笑,点头,鼓掌三连送上,对“祝英台”的好感度又加了10点。
毕竟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把戏看得比人重要的头脑简单NPC罢了,旁边听戏的马某人脸黑成煤炭又关他什么事,反正祝英台骂的又不是他卞城王本人。而且马某人一个草包,又不能帮他写戏文,他为什么要在乎他开不开心?
马俊听了樊谷唱的戏,愤怒地向卞城王抗议:“大王!此女顽劣不堪,羞辱亲夫,我认为应当……”
卞城王一拍惊堂木:“大胆!我让你说话了吗?愚蠢草包,平白扰了本王听戏的雅兴!”
“来鬼啊!把马俊嘴封上,押进枉死城,让他去修前几日塌陷的西城墙!仔细盯着他,让他亲自挖来黑土把墙原样补好,不得掺一点白土、黄土、红土、青土!”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灰衣鬼差飘过去,把马俊的嘴用一种黑色封条封住,把他魂押走了。
卞城王想了想,又一拍惊堂木:“来鬼啊!把梁山伯也押入枉死城,让他去把前几日被吹散的枉死者罪名录按页数给拼好了,再工工整整地誊抄那么……一二三四五六遍!”
说完,梁山伯的魂也被鬼差押走了。
接着,卞城王用威胁的眼光看着樊谷,对她说道:“听着,我让你留下为我写戏,不是没有条件的!你必须全力以赴!如果你写得让我不满意,我就让你的情郎魂飞魄散!”
樊谷差点脱口而出:还有这种好事?你最好说到做到。
反正梁山伯哪怕魂飞魄散一百次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这还给她省了大事呢。
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很在意卞城王刚才提到的事,枉死城几天前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城墙也塌了,罪名录也散了?这说不定就是重要的破局线索啊!
于是,她开口问道:“大王,枉死城几天前……”
卞城王一拍惊堂木:“大胆!我让你说话了吗?”
樊谷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
卞城王这才满意地说道:“这才对嘛,乖乖听话的魂才是好魂。好了,你跟着何露雪先去‘六殿大戏台’观摩一下本王亲手写就的大作,熟悉一下本王喜欢的风格。本王先去跟另外九殿阎君商定一下集会的时间……”
这时,刚才过来劝樊谷“忍一忍不要打断大王唱戏”的女官忍不住打断了卞城王:
“大王,小的不叫何露雪。小的叫何雪露。小的已经在您麾下任职了八百年……”
卞城王不耐烦地瞪着她:“有什么区别?有什么要紧?你知道我在说你就行了!”
何雪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对对,大王您永远不会错。”
卞城王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自然!”
说完,他倒也没多废话,拖着他粗笨的身子和华贵的袍子,昂首挺胸地离开审判台,去商量他的集会事宜了。
卞城王走了之后,押题小达人樊谷不再掩饰她的兴奋,跑到何雪露身边问她:
“你……你可知道韩凭?或者宋康王?”
何雪露!她姓何!她还说她来地府八百多年了!
韩凭和他妻子化蝶的传说是什么时候流行的?祝英台传说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隔着几个朝代,算起来有八百年也很正常!而且,韩凭的妻子,不就叫“何氏”吗?
何雪露淡淡地回道:“哦,你是说那个投胎了八百年的韩凭,还有依然在抽肠割心地狱受刑的宋康王吗?我当然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