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还没找多久,戒傲不耐烦的声音就从楼下传来。
“真是的,师父居然让我这个大师兄干修塔这种杂活!不过是被雷劈坏了一小角,让工匠来修就是了,还要劳烦我!”
戒骄淡然地劝道:“修补灵骨塔乃是大功德,想来也是主持看重大师兄,才指定大师兄来做的。大师兄莫要动怒。”
樊谷有些错愕。封三娘没有给信号,难道是因为在她入塔之前,他们就在这了?
她本想先从窗户出去躲一阵,等他们走了再出来,谁料进来后被她轻松关上的窗,这下怎么也打不开,大概是剧情的不可抗力……?
她只好用女娲蛇蛋的力量,再次把自己变成了风——这次还捎上了青青。
樊谷原本想着,如果这两人快点离开,她就大发慈悲不对他们动手了,毕竟处理案发现场也挺麻烦的。可是,那两人接下来的表现,实在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一开始,两人还算和气地在探讨修塔的分工,可忽然间,他们跟中邪一样,吵打起来。
戒傲仗着他是大师兄,一直对戒骄指手画脚,让他来把工具都接过去,来修补那被雷击毁的一处墙角,戒骄也仗着自己后台硬,坚决不愿意独自上手,坚持要戒傲和自己一起修。
到后面,两个人语气越来越差,终于演变成了骂战:戒傲说戒骄恃宠生娇狗仗人势懒惰怠慢,连刚来不久的戒躁都比不上,若不是戒躁正在被罚禁足抄经,鬼都不会找他这个草包来帮忙;戒骄说戒傲倚老卖老为兄不尊德不配位,成天只会抢功劳出风头,把事情都推给别人做,白捡一个好名声,如此虚伪恶劣一定会被神佛惩罚……
大约短短两分钟,戒傲已经彻底被点燃了,脸气得通红,指着戒骄口不择言地吼道:“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娘是个害人的妖精,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根子里就烂透了,能长出什么好苗来!”说完,他还觉得不解气,竟狠狠踹了身旁那摆满骨灰盒的架子一脚,又补了一句:“你娘死了连个骨灰盒都不配有,我看你也和她一样!”
可怜几个被无辜牵连的骨灰盒,被戒傲那重重一脚踢得摇摇欲坠,掉出架子,摔在地上,戒骄丝毫没有要捡的意思,满心都是为自己找回场子,一边大声嚷着“那妖精不是我娘”,一边朝戒傲扑过去,跟他扭打起来。
樊谷在一旁越看越气。
这俩倒霉玩意儿一个遇事就骂别人娘,一个打心底嫌娘晦气,怎么不想想没有娘就没他们,他们娘就该一开始就把他们一屁股坐死,那样还能及早被碾进地里当花肥做点贡献,好过长成这个丢脸样子,为了一点破事就无脑对骂大打出手,连路人的骨灰盒都被惊扰了!
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运足风力,冲过去强势把这两人吹开,又在他们准备爬起来的时候补刀,把他们掀起来,在空中一阵猛转,彻底转晕之后,再脸朝下摔地上,直接砸晕了过去。担心他们醒太快,她还给他们一人喂了一个金果,这才放下心来。
当然,在他们挣扎着想跑的时候,青青也没少帮忙按住她,她真的很会打配合,哪怕现在没有灵力,脑子依然很好用,令人欣慰。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和青青这次变身的药效也到期了,她又回归人形,朝那些被踹翻的骨灰盒走了过去,小心地用袖子把上面的灰擦干净,放回原处。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有七个骨灰盒落在地上,在她把第七个骨灰盒放回架子上之后,那些骨灰盒忽然喷出白雾,雾气中出现了七双化为白骨的手,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西边。
樊谷似有所悟。
这是指,她要找的东西在西边的架子上?难怪她和青青刚才毫无收获,毕竟她们一个在东边找一个在北边找。
这一层有四面,每面的架子上都有数百个牌位和骨灰盒,如果要从近到远一面面找,还不知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西边,这下可省事了。
樊谷开心地往西边的架子走去,仔细地打量着各个格间的细节,看着看着,心情不由沉重起来。这一个架子看来是专门用来存放无家可归的女子骨灰的,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子们,大多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以三妹五娘招娣盼子这类的为多,还有叫烟澜,风柳,莺歌,燕舞,彩蝶这种一看就是花名的,甚至连个姓氏都没有。她们的供养人之中,有在外结识的姐妹,有善心的僧人或路人,就是没有她们的家人。
如果在这种地方多增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骨灰盒和牌位,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王女的灵魂如果被困在这里,不太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会是鸠摩罗什用了“藏木于林”这招,把她置放于此吗?
带着这种疑惑,樊谷的目光没有放过这一面架子的任何一处细节,终于,她从一个很偏僻的格间看到了红珊瑚手串和蓝莲花项链,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缠住它们的像是谁的头发,乌黑而坚韧,还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那个格间很靠上,幸好她这个身体比较高,目光才能够到。这两样东西,和她在蛇眼中看到的那两样信物一模一样,明显得让她怀疑有诈,于是她用女娲石像那尖尖的蛇身,试探性地去够它们。
果然,接下来的展开让她很庆幸自己的这一谨慎:自神像的蛇尾触碰到它们的那一刻,一股僵麻之感便从蛇尾一路流到她手上,像是给她施了定身咒一样,让她僵了片刻才能动弹。如果没有神像的缓冲,她还不知要被定格多久。
紧接着,一股细若游丝的黑气自手串和项链缠绕之处逸出,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眼中,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踉跄了几下,几乎站立不稳,一旁的青青着急地想来给她托底。她本想说一些感激的话,可是看到青青的那一瞬,对蛇虫的厌恶,一下子变本加厉地涌上心头,小时候去爬山,意外被蛇咬的黑暗记忆也浮现出来,让她更为烦躁,她忍不住一脚踹向青青,厉声道:“滚远点,恶心的东西!”
看着青青受伤的眼神,她好似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冷汗落下,死死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臂,保持理智。
这黑气不对劲……它会唤起人心中的戾气?她隐约记得刚才戒傲和戒骄也是靠近西侧在说话,难道他们是因为不小心被这黑气入侵,才忽然暴躁起来,不管不顾地撕下兄友弟恭的面具,对骂对打?
眼看着那黑气又冒出来,要向青青钻去,樊谷顾不了许多,一把拎起疼得还在地上打滚的青青就是一个百米冲刺,把它放在下楼的楼梯口,小声而坚定地嘱咐她:“你从别的窗户逃!打不开窗户就咬破窗户出去!叫上封三娘一起逃,回房间!我稍后就去找你们!快!”
她真是被之前轻易的顺利冲昏了头脑,探灵塔这么重要的事都莽撞草率。她怎么早就没想到,如果灵骨塔真的藏着王女的灵魂,真的有着足以击败鸠摩罗什的力量,鸠摩罗什会毫不设防,就让人轻易接触吗?这魔僧是法攻,可她现在的道具没有一项是抗法攻的,她怎么就没多买点道具再来?
还有让封三娘望风这事,本身也很危险,如果是一般人要闯入还好,如果是鸠摩罗什自己要入塔,发现封三娘形迹可疑,揪出她的狐妖真身呢?那时,他再指证她勾结妖孽,再顺藤摸瓜查到她真实身份,岂不是轻而易举?
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补牢了,好在窗户是纸糊的,一条有着利齿的蛇要破窗而出并不难。她现在这个身份好歹还有点修为,中了招没准自己还能抗过去,可是封三娘和青青如果中了招,指不定就小命不保,甚至反过来威胁她,无论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评分,她都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大概是女娲神像有一定的净化能力,樊谷稍微缓了一会儿,心里那股戾气就平复了下来,那黑气也不再攻击人,逐渐幻化为一个朦胧的女子身影,声音略有犹疑地开口问道:
“表哥,是你么?”
这个声音低柔而沉稳,跟她从蛇眼和经文里听到的王女声音一样,看来,这就是王女灵魂的虚影了。虽然这些话显然是西域的语言,但由于系统的设置,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都自动翻译成了她能理解能听懂的内容。
想找的找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那声音的下一个问题堵住了。
“表哥,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声音略带悲伤地问道。
樊谷沉思了一下,既然她都叫“表哥”了,答案总不会是“表妹”这么简单吧。
于是,她试着回道:“妻子。”
“答错了。”那个声音失望地说道。
“你还有两次机会。”
樊谷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孩子她娘……?”
“又答错了,要是再错一次,你就三天后再来吧!”
樊谷深呼吸,分析着之前找到的线索,一个看似荒谬,但越想越对的答案浮上心头。
“小莲。”
这次,那个声音变得喜悦起来。
“没错,我是你的小莲……我最敬爱的表哥,我最热爱的丈夫,你说过的,我对你来说,是世上最洁净美丽的那朵莲花,这个称呼,是独一无二的,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此时此刻,樊谷很想大吼。
醒醒啊姐姐!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在你死了之后(至少)又找了十个美人,而且都管她们叫小莲啊!他随口哄你的一句甜言蜜语,你怎么就这么深信不疑,死了都要爱啊!
当然,樊谷没有吼出声。
要是戳破真相,被王女恼羞成怒地针对怎么办?这个亏可不能吃。
她憋着一口恶气,努力让语气平稳淡然:
“当然,你是我唯一的小莲,是我最爱的女子。”
那虚影的声音却凄厉起来,质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狠心杀我?你害死了我们的两个孩子还不够,你还要害死我!”
说着,她便作势欲冲,做出一副要掐死樊谷的样子。
此时,另一个黑影自她身边袅袅升起,拦下了她,厉声辩驳道:“我不是在杀你,而是在救你!你误入歧途,修习了邪术,又在沙漠中被瘴气所迷,竟要把纯洁的灵魂献给蛇妖为食,留下那充满怨气的身体,和蛇妖褪下的皮融为一体!若我不提前一步动手,抽出你的灵魂,封在蓝莲花项链中,你便要背负着大罪孽下地狱了!我只恨没能早一步发现,还是让那蛇皮污染了你的身体,害你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拯救你,把你变成怪物的身体烧了,骨灰做成项链,用我自己的神通之血压制,日日戴在身上,时时为你做祈祷做净化……如此情深义重,难道你还不明白?”
那黑影说的话越多,他的轮廓越清晰,连带着他对面的黑影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鸠摩罗什高大枯瘦的身影,本应是双腿的部分,赫然是一条蛇尾。
而他对面的虚影,他表妹的虚影,也是人身蛇尾。
两人的蛇尾紧紧缠绕在一起,如最亲密的眷侣,但嘴上却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王女嘲讽地笑道:“你不是不愿放弃我,你是不能!你究竟何时能学会不要自欺欺人,篡改真相?我入魔那时,你炼血为剑,想要彻底斩杀我,可你没想到,沾着我怨念的鲜血溅到你戴着的珊瑚项链上,与之融为一体,死死地缠着你,让你再也摆脱不掉!你更没想到,你的血剑刺入我已然成魔的心脏,反而与我的魔体融合,增强了我的力量,让你无法彻底除掉我!你把我的灵魂封入蓝莲花项链,四处寻找圣洁之气浓厚的佛寺供奉,也是为了控制我,不让我去地府告你的状吧?为了永远困住我的灵魂,你甚至不惜分离了你一部分灵魂到我的珊瑚手串中,把它和莲花项链锁在一起,每当我想离开此处,就被强行拦住!……如果两个孩子地下有知,会怎么想呢?你放任孩子去死,对孩子的母亲也如此狠心!”
鸠摩罗什……不,确切地说,是鸠摩罗什一部分灵魂的虚影,不甘示弱地回道:“孩子们病死,我也很悲痛,可是寿命天定,自有前因,我又岂能随意干涉?如若我滥用神通之力去救孩子,这才是真的造孽,增加恶果!”
王女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些道理我又岂能不知!可孩子们死去的时候,你甚至都不在场,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儿子,一直盼着你来,可到死都没见上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你只顾着经营你的虚名,把一些外人看得比亲骨肉还重要,听到孩子快不行了,也不肯中断你的法会赶过来,这叫我怎能释怀!哪怕你在葬礼上表现得再悲痛,说再多话,也没用了!”
……
听来听去,樊谷大致理清了王女去世的真相。她也大概猜到了鸠摩罗什一直执念深重,却没入魔的原因:他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