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正想上前主动介绍,便见张清义脸色瞬息一变,扬手拒绝。
“我绝对不同意,你们休想验尸。”语气严厉,断然不接受。
张公公还想劝解,谁料张清义一副不想交谈的样子,转身想离开时,高抬的手一不注意打到他的眼睛。
季然一惊,快步走过去:“公公!”
“哎哟……”张公公捂着眼睛。
他的右眼皮顿时红肿起来,张清义看了,一脸惊慌,连忙道:“对不起,我……”
崔易蹙眉,走上前挡在二人的前方,直面张清义。
还未等他说话,季然拨开人,站在张清义面前:“张先生,难道你不想知道令公子是为何而死?”
“老夫当然想,但是……”一说到儿子被害一事,张清义顿时悲从中来。
“但是什么?”季然直接道明,“你是害怕死因被外人知道,有损他的名声是吗?”
“你……你什么意思。”似乎察觉到什么,张清义避而不谈,“老夫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无论你说什么,老夫都不会允许仵作为他验尸。”他态度坚决,直接走到木板床旁,挡在遗体前。
“适才我们上了听星阁,已经猜到张公子遇到了什么。”季然直接道,“他吸食了某种东西,对吗?”
她的这番话,张清义听着猛地抬头。
“令公子如此才会毫无知觉的遭人杀害。”她继续道,“至于方式,他是被人从高台推落,我说得没错吧!”
张清义心中万分震惊,事实上,早在事情发生当下,他便亲自查看过张鸣芳的尸体。
他才高八斗,涉猎甚广,连仵作之书也翻阅过。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这名女子在未看到尸体的情况下,便能知道个大概。
“你……你是何人……”这时,他才正面看着她。
听到对方问话,季然扬眉一笑,不打算接话,而是继续道:“张先生在兖州,是否曾见过与令公子一样情状的尸体?”
张清义的瞳孔微颤,面露惊讶:“你……你怎么……”
“如果你没有见过,必定非常奇怪,而不会无动于衷。”季然继续道。
张清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张鸣芳,不知该如何反应。
季然自然明白他的顾虑:“验尸不仅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还能让我们找到那东西的出处,张先生想必也知道那东西的危害。”
“把那东西完全消灭,让它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这样才能告慰令公子的在天之灵。”
对那毒物的厌恶,她是刻进心里,不会给那东西祸害百姓的机会。
“……”张清义无话可说。
他低头,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张鸣芳的额头。
房间里一阵沉默。
“……验吧。”他的声音压低,听不真切。
人却直接往后退,把位置让了出来。
他以为还得等仵作到来,没想到眼角余光处却瞥见衣裾飘过,并在尸体旁停留。
过了一会,一道声音从侧边传来:“后脑骨折,头颅已经凹陷进去,可以确定是头部撞击到硬物导致。”
“应是从高处摔下,头部先着地,接着因重力颈椎也骨折了。”
这个声音,与适才质问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张清义猛然抬头,他不敢相信,竟然是女子在验尸。
“你……”
未等他说完,似乎感受到他惊讶的语气,崔易淡漠道:“清平县主是本官请来的仵作,她是特别的,请张先生放心,她必能找到真凶。”
从进到书院开始,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惊讶她县主身份却做仵作之事。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职业,并为之努力,目的是替受害者伸张正义,如此认真与诚恳。
崔易理解他们的讶异,却替季然感到不忿。
季然没管那么多,她继续低头验尸。
后脑已没有原本的弧度,大量的血液凝固在一起,混杂着石子与头发粘在一起,结成块贴在后方。
先前听张公公描述案发的情况,在看到草地非常干净时,她便认为是因为发现及时,血液没来得及流到地上。
但看这血液的情况,凶手的残忍程度比他们先前猜测的还要更甚。
而那干净的草地,并不是实际的坠亡之地,而是凶手专门设计给外人看的,为的是掩盖真实掉落的地方,听星阁中还有他们未发现的地方。
书院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杀人场所,更别说听星阁这么一个未被封锁的场地。
难道不怕会有人在他行凶的过程中看到什么吗?
一想到这,季然不免为凶手的城府感到心惊。
她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继续往下查验。
脖子处未有任何勒痕,先前他们所谓的梁绥使用白绫勒死人一说,纯属笑话。
她摇摇头,不明白像龚高石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到京兆府尹一职,在他的手中,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简直离谱。
两眼往下看,季然惊奇地发现,除了一些擦伤外,腕部竟然有极深的切口。
花白的骨头险些露了出来。
她连忙看向脚腕,那里有相同的切口。
这种切口非常眼熟,她曾经在两个人的尸体上见过。
王大与刘掌柜。
凶手难道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或许,团伙里面的成员,不止他们二人。
季然的思绪一下子又飞到从刘掌柜家中搜出的香膏上,那股甜腻的味道与她在高台上闻到得非常接近,只是听星阁中的味道更加单一,纯粹。
忽然,虚空中的香味越发的明显,如同萦绕在周围。
面前一片漆黑,她又再一次看到了死者死前最后的影像。
眼前模糊虚幻,烟雾缭绕,手脚处不知为何有蚂蚁爬上去啃咬的酥麻感。
那是过敏反应吗?他吸食毒物时,一同吸入的是什么东西?
迷糊之间,她好似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声,声音逐渐远去,慢慢听不见了。
周遭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耳边传来咯吱的声音,又有人过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然只感觉自己浑身松软,像飘在空中。
突然,脸上生疼,眼皮刺痛,是光与风打到她的脸上。
她正被人吊起,两眼只看到万里长空,想挣扎却无法动弹。
一刹那,失重感令她惊醒。
眼前又再次出现张鸣芳发白的遗体。
他死前,竟然有不同的人在身边,一个是知道他吸食毒物的人,另一个则是凶手。
不,不对。
季然看向遗体手脚腕部,从张鸣芳的外表看,他身上没有出现过敏的痕迹,红肿或者疹子都没有。
而根据适才看到前后顺序,如此一来,她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杀死他的人,与割到他腕部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二者的目的或许并不一样,但两人都知道张鸣芳会吸食毒物,只是一个想要他死,一个目前看来是要伤害他。
不过这两个人都具有共同点,那就是知道张鸣芳会在这个时间来到听星阁。
这样的话,就要从他身边的人开始入手,看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看季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崔易疑惑:“怎么了?”
她将尸体修整一下,呼出一口气,身体站直,脱下手套,望着身后的众人:“验完了,颅骨骨折破裂,导致里头血脉碎裂形成大面出血,因此失血过多而死。”
听到死因,张清义放在腿侧的手顿时攥紧,心如刀割。
“出血如此严重……”崔易重复这几个字,看向季然,“如此一来,发现张公子的地方——”
“不是实际的案发之地,他被凶手特地带过去。”季然点头,眯起双眼,“至于原因,便是找一个替死鬼。”
“白绫之事我已查过,张公子脖子处没有勒痕,他的死因也不是窒息而死,梁绥是无辜的。”她抬起张鸣芳的下巴,露出脖颈,示意大家看这里。
张公公一看:“梁公子果然无辜。”
听到这话,张清义面露疑惑:“这与梁绥何干?老夫不是说了此事与他无关吗?”
季然奇怪:“你不知道高大人已把他认作凶手?”
“怎会如此。”张清义大为吃惊,他确实看到梁绥躺在张鸣芳旁边,但一看到遗体的情况,便知道与梁绥无关。
未曾想过,竟然有人将梁绥定成凶手。
看他脸上露出的神情,季然确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不过——
“张先生认识梁绥?”看对方神色,似乎连怀疑都没有。
张清义:“老夫在讲课时便注意到他,后来经高院长介绍,便认识了他,性格平和温然,学富五车。”
“高奇对他期许颇高。”话语中满是欣赏。
季然挑眉,她知道表哥文采斐然,但没想到竟能得到院长的赞赏。
“高院长只给你介绍了梁绥?还有其他人吗?”
她又一个新的想法,或许替死鬼一事,不是随机,而是有意为之。
“当然不止他,高奇还准备把其他的学子介绍予我。”张清义看了眼张鸣芳,“不过出了这事,老夫也不便留在此地。”
“待案子告破,便带我儿归家。”
话说到最后,哀伤的情充斥整个房间,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季然几人出言安慰。
片刻,张清芳发出沙哑的声音:“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老夫便回屋休息,诸位……”
“我们先行离开,张先生切勿伤心过度,节哀顺变。”季然拱手道别。
张清义点点头,转身回房。
看着对方瘦削的背影,季然轻叹,站在原地好一会。
随后,她向张公公道:“麻烦公公派人与我父亲说一声,表哥之事已经无碍。”
张公公自然点头,一招手便有小太监去办。
“接下来……”季然转头看向崔易,“我们去找三皇子与其他人问个清楚吧。”
“张鸣芳的事情,他们应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