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一早，沈映画跟着慕容曜坐上马车，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想起来要带她回家看望爹娘，可一想到能回家，沈映画心里满满都是期盼。
进宫这么多日，她跟在慕容曜身边，日日提心吊胆，慕容曜是没把她怎么样，可是帝王的恩情哪里能比得上爹娘的爱。
新出嫁的女儿哪个不想家。
沈映画轻轻推开车窗一角，春风拂面，发丝摇曳，眼睫上下开合，羽毛般轻盈，明珠一样的眼睛欣赏着沿路的风景。
桃花落尽，绿意涌上枝头，沈映画看着树上搭窝的鸟雀笑了笑，她不知道，车里另一人看了她一路。
山路颠簸，马车安静得只有车轮转动的声音，慕容曜看着沈映画迎风而笑的脸，心里忽然颤动了一下，他心口像是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发酸发胀，快要涨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车子内里的摆设，左看右看，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是车里太安静了。
他有些奇怪，沈映画今日怎么不说话，突然听不见她聒噪的声音，他竟然有些不适。
越安静越烦躁，慕容曜看向少女的脸庞，她今日画的妆容甚是好看，发髻也梳得很漂亮，坐在那里宛如一幅画中美人。
“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沈映画扭过头，轻轻皱眉，对慕容曜这句疑问表示不解，要不说皇帝是真难伺候，话多嫌聒噪，安静了又嫌弃太安静了，昨日还说我话多烦到他，今日我少说几句话他身上又痒。
沈映画故作不明白，歪了歪头问道：“陛下不是喜欢安静吗？”
慕容曜看向沈映画，回道：“朕是喜欢安静，但是朕不想看见一个哑巴。”
沈映画当即就咬了咬牙，慕容曜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
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不跟他计较。
沈映画在心里偷偷地骂了他一句，骂完后又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可是亲口给他透露过，自己会偷偷骂他，可不能被他察觉到。
这位时不时就炸毛的皇帝要顺着他来，就跟小猫似的，供着，亲着，不然他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沈映画缓慢地挪到慕容曜的身边，身子一歪，靠在慕容曜的身上，“陛下怎么会突然想带着臣妾出宫。”
沈映画靠过来的一瞬，慕容曜的眸子微微缩了一下。
她身上的衣服熏了香，十分馥郁，一靠近，便萦绕在鼻息间，他低头，沈映画张着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还不是之前沈映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遗言，哭着说她要是真是死了，让他好好照顾她爹娘，多给她烧点纸钱，不然下去不够花。
扮成青儿时，听她喊了一路爹啊娘的，慕容曜觉得她应该是真的想家了，这次她帮了他一个大忙，除了赏赐外，他有意带她回家看看，权当是哄她开心。
养沈映画不但要山珍海味，金银珠宝，还要时不时带她出来吹吹风，解解闷，这样她才会像刚才那样露出最动人的笑。
慕容曜捏了捏她的脸蛋，“朕今日要去看望几位亲王，顺路带着你，后面事情多，先去你家。”
沈映画淡淡地哦了一声，只是顺路，她还以为慕容曜专门带她回家呢。
不过也行，能带她回家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沈映画忽然想起来什么，从锦绣小包里拿出来一封花笺递给慕容曜，“陛下，这是臣妾特意为您寻来的宝贝，您拆开看看。”
芙蓉色的纸上画了一枝盛开的桃花，散发着一股花瓣的清香，这种花笺倒是眼熟，慕容曜想起来御书房里的檀木盒里装了一盒，大约有六七十封，全是当年沈映画寄给他的。
搬东西的时候下人还以为是贵重物品，直接就放在御书房里，他懒得叫人收拾，就一直放着。
沈映画爱写这些，哪怕当天他们已经见过面，说了好些话，走时她也要递给她一封花笺，还会特意交代她回家再拆开看。
里面要么装些花瓣，写几句情话，要么就是画他们两人出游图，说是留作纪念，等日后重温一定别有趣味。
画得歪歪扭扭，丑死了，慕容曜拆开手里的花笺，以为又是沈映画的涂鸦之作。
没想到里面只有一朵晒干了的桃花，慕容曜伸手捏了起来，沈映画急忙护着，“小心，可别捏破了，这可是臣妾好不容易找到的。”
六瓣桃花，沈映画寻了好多日，为此连晚上做梦都能梦见数花瓣。
要从寻常之物里找到一个最特别的，还真不容易，沈映画一脸骄傲，跟慕容曜说道：“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六瓣，不是拿五瓣桃花又粘上去了一朵。”
慕容曜倒是一脸淡定，“五瓣六瓣不都是桃花吗？又不是金子。”
话是这么说，可慕容曜还是又小心翼翼地把花瓣塞回信封里。
她找得这么辛苦，要是捏碎了，沈映画会哭吧。
沈映画仔细瞧着慕容曜的脸，他没露出不悦，反而有些惊讶，说明这宝贝还算合他的心意。
于是她便接着顺水推舟，解释道：“臣妾知道陛下不喜桃花，可是臣妾自小就听过一个传言，世间桃花多五瓣，唯独这六瓣桃花代表着吉祥和祝福，若能寻到，赠予他人，日后这人便能够事事顺心如意。”
沈映画想起慕容曜小时候所经历的种种，心里不知怎的，就替他难受起来，她只是没想到，看似拥有一切的慕容曜实际上却失去了很多。
她同情他，也真心地祝愿他，“臣妾希望这朵六瓣桃花能让陛下忘掉那些痛苦的往事，往后每一日都开心愉悦，再无烦扰。”
听着沈映画柔和的声音，慕容曜下意识捏紧了信封，心口再次酸胀起来，他看着沈映画明亮的眼睛，仿佛被她吸引住了一样，怎么都挪不开眼。
只是一朵花，几句话而已。
慕容曜看向车窗外，颠簸的马车，乱糟糟的车轮声，都在敲打着他的心，“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朕不信这些。”
说完，慕容曜把花笺收在衣袖里，脸上有些热，“你找了多久？下次不要再费力做这些了，费时费力，小心熬坏眼睛。”
这臭脾气，喜欢就喜欢吗，你嘴硬什么，花笺都揣进兜里，还要一本正经地教训我，亏得我眼睛亮，看出来。
沈映画眉眼一弯，抱住慕容曜的胳膊，点了点头，“嗯，谨遵陛下旨意。”
“今日带你回家，朕会把你父亲的官职提到二品，暂且给你母亲封一个二品诰命夫人，以后要是你想见她，可以直接宣她进宫，以后别在宫里哭着喊爹喊娘。”
好好好，沈映画乐得合不拢嘴，果然跟着皇帝就是能吃香喝辣，慕容曜脾气是坏了些，可是人很大方。
慕容曜又交代道：“等会到家，别哭哭啼啼的，你就当是出嫁之后回门，多笑多说话，别板着脸，叫人误会朕对你不好。”
沈映画扬起笑脸，娇声道：“陛下对臣妾最好了，陛下能不计前嫌，重新接纳臣妾，臣妾一直都是感恩戴德。”
慕容曜挑了下眉，“是吗？你不是说经常在心里骂朕吗？”
沈映画呆住，很快又挤出几滴泪，含着泪看着慕容曜，美人先委屈道：“臣妾不懂事，陛下您不会跟臣妾计较的吧…”
慕容曜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本就动人的眼睛再含着几滴泪，越发勾人魂魄，他只能把这双乱他心的眼睛盖住，“行了，擦擦泪，马上就要到家了。”
沈映画拿起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扭头看向窗外，已经能看到家附近的酒肆茶楼，再往前走走，就到她家的宅门口了。
翠竹扶着沈映画下车，主仆俩先走上前敲了敲门，老管家开门后，看见沈映画当即一愣，面露喜色地喊道：“小姐——”
不过很快管家又瞪大了眼睛，十分诧异地问道：“您不是进宫了吗？”
沈映画凑近悄声道：“先别管这些，林叔，快去告诉我爹娘，陛下来了。”
沈映画使了使眼色，林叔立即会意，忙不停地跑去后院里喊道，“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沈映画扭头看了眼慕容曜，有些担心，他突然造访，不会把她爹娘给吓到吧。
此刻，沈亭远正窝在书房里写折子，自从沈映画进宫后，夫妇俩人日夜发愁，沈亭远心一横，就写了折子，结果还没送到皇帝手里，就被拦了下来。
齐氏忍不住劝道：“歇会吧，老爷。”
沈亭远气得上火，“我这个没用的爹，总要想办法为女儿讨回公道。”
齐氏使劲摇晃着扇子，想起在宫里的沈映画，就心里难受，“讨什么公道，画儿已经进宫做了皇帝的妃嫔，你讨公道，难道能让那皇帝把画儿放出来不成。”
“进了那道门，这辈子就被困在里面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奢求画儿能从宫里回来，唯一担心的是画儿心思单纯，不知道能不能斗得过那些人，翠竹倒是机灵些，可终归势单力薄。”
沈亭远嘬了一口茶，“还斗呢，咱们当初为了给画儿安排一门亲事，让她写信跟陛下断了关系，如今进了宫，陛下说不定要跟画儿翻旧账。”
“可是当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你我又不是会算卦的仙人，天下之事，一朝一夕，为了画儿后半辈子的安稳，只能让她另选他人。”
沈亭远撂下笔，哎呀呀地叹气，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懊悔不已，当爹的没本事，连女儿的事都做不了主。
沈亭远伸手抓了抓头发，恼道：“为了画儿，我得想办法再往上升一升。”
齐氏正要开口，忽而听到管家林叔的声音。
“老爷，夫人。
林叔冲到书房，贺道：“小姐回来了。”
沈亭远和齐湘猛地站起身，又惊又喜，“画儿回来了，她在哪，她怎么从宫里回来的。”
意识到不对劲，夫妇两人又担忧害怕起来，“她没遇见什么难处吧，怎么会从宫里回来了。”
“快快，赶紧去。”
管家林叔喘了口气，又禀道：“等会，老爷夫人，陛下也来了，小姐特意让我回来给夫人老爷报信。”
两人又被当头一棒，愣在原地，沈亭远心里一慌，“陛下怎么也来了，那咱们得快些去迎接了。”
沈亭远抓住齐氏的手，交代道：“夫人，等会记得喊娘娘，别喊画儿了。”
齐氏含着泪点了点头，“行，我记着呢，快走。”
一回到自己家，沈映画雀跃不已，也不管身后的慕容曜，往前跑了几步，看见爹娘后，立即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沈映画扑到母亲的怀里，“娘，女儿回来看你了。”
时隔多日，齐氏可算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她咬了咬牙，还是推开了沈映画，和沈亭远一起跪了下来。
“拜见陛下，贵妃娘娘。”
看见爹娘向她行礼，沈映画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慕容曜站在她身旁开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当初可以依偎在爹娘怀里的沈家姑娘了。
慕容曜叫人宣了旨意，给沈亭远升了个二品的官，又给沈夫人齐湘封了诰命夫人。
夫妇二人磕头谢恩，慕容曜看了眼沈映画，小姑娘还有些不适应她的身份，眼巴巴地看着她的爹娘。
“一炷香时间，陪你爹娘说会话，不要多留，朕还有事要办。”
沈映画行礼谢恩，“多谢陛下恩赐。”
慕容曜转过身，径直出了沈家大门，坐在马车上，身边空荡荡，忽然想到，若是沈映画没有进宫，那他现在会如何呢，是孤单一人，还是说会有其他人相伴左右。
可思来想去，他竟然想不出谁能替代沈映画，那模糊的人影一转过身还是沈映画的脸。
慕容曜看向窗外，沈映画的家离街坊闹市很近，叫卖的摊贩，路过的孩童，和她一样吵闹，怪不得，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沈映画这般能逗人乐的姑娘。
有些可怕，离了沈映画，自己居然有些无聊了。
一炷香的时间有这么慢吗？
慕容曜翘起腿，躺在塌上，街上有人在卖素包子，买布的正在和卖布的讨价还价，一同掰扯，最后不买了。
沈家的大门开了，慕容曜坐起身，透过车窗一角看着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沈映画。
她好像在擦泪，又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