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音看着眼前的药水,掌心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她并不知道喝下这药水之后会变成什么?她的声音会变得粗哑难听吗?会和从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吗?
可转瞬之间,一抹自嘲的笑意爬上嘴角,从前的自己,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她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曾有过开心与快乐,可随着娘亲的去世、景寒哥哥的离开,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就算从前的林轻音全部被抹杀,又有人会怀念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仰头喝下了全部的药水。
奇怪的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苦涩或者灼热。反而甜甜的,像糖水一样。
林轻音不禁错愕,王从岩不会拿了瓶糖水来骗她吧?
她试着开了口,轻声道出:“京城、杏花、周景寒。”音色听起来并无异样,这药水不会真是假的吧?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瓶子扔到一边,不再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起身走到织机旁,按照文昌伯府小姐挑选的颜色,专注地织起飞云锦。
锦缎织好后,她就交给了店里的裁缝杜娘子和她的学徒阿文。
阿文是个胖胖的男孩子,跟林轻音年龄差不多大。平日里在铺子里打下手,把杂务料理得妥妥当当。
正午时间,客人比较少,林轻音趁着闲暇清点剩余的锦缎。
这时,有客人上门,说是上次做的衣服偏大,需改小尺寸。
林轻音抬眸一看,心里便知晓这是阿文的手笔,转头朝着后院高声喊道:“阿文,阿文,出来一下。
正在后院准备中午饭的阿文应了一声,围裙都没摘就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铺子,只有秦姐姐和一位大娘,可刚才的声音分明来自一个妙龄女子。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林轻音:“秦姐姐,刚才是谁喊的我?”林轻音来了京城后,对外声称自己姓秦,随她母亲的姓。
林轻音有些惊讶,笑了一声:“是我喊的你呀。”
阿文睁大了眼睛:“怪了,我竟然没听出来?”
林轻音心头“咯噔”一下,蓦地想起那夜喝下的药水。她没有多言,只是催促阿文给客人重新量尺寸,把衣服改得更合身些。
等客人走后,林轻音喊住阿文:“阿文,你刚才真的没听出来我的声音?”
阿文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纳闷:“这会儿听着好像没差别,可刚才在后院,确实没听出来。”
林轻音心下了然,看来这药水的效用是慢慢显现的,声音也在悄然改变。
她点了点头,让阿文继续做饭去。
次日,杜娘子的衣服也做好了。本想差阿文送去,偏巧阿文去了别处送货,尚未归来。
杜娘子年纪又大了,腿脚不好。林轻音便主动揽下这差事,带上两件衣服前往文昌伯府。
家丁核验无误后,引着她步入后院。
文昌伯的小女儿孙嫣然见到衣服,眉眼间满是欢喜,当即试穿了一番,赞不绝口:“果真漂亮,比西华锦强多了!”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锦缎上精致的纹路,越看越满意。
林轻音衣服送到,余下的钱款也收下,正准备离开。
孙嫣然却道:“你等一下。半月后是我祖母过寿,我想给她也做件寿衣。”
林轻音正犹豫,目光扫到孙嫣然拿出的丰厚订金,立刻笑着应承下来。
随即,她跟着孙嫣然去了老太君的院子里。
老太君快七十了,精神头很足。听到小孙女有这番孝心,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她站起身来,一边让林轻音为她量尺寸,一边跟孙嫣然聊天。
老太君打趣道:“嫣然呐,你都十六了,也该挑个好婆家咯。”
孙嫣然顿时双颊绯红,娇嗔道:“祖母,您说什么呢!”
老太君笑意更浓,继续追问:“你心里头可有中意的少爷?明宣侯府的世子还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孙嫣然佯装嗔怒,轻跺了下脚:“祖母,您就别乱点鸳鸯谱啦。”
“好,我不说。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孙嫣然羞涩一笑,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托着下巴,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后,她忽然道:“祖母,您还记得景寒哥哥吗?”
听到这个名字,林轻音的心抽得一颤,手上动作却未停歇,继续为老太君量尺寸。
老太君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想起来:“你说的是周毅山的儿子?”
“是啊。”孙嫣然连忙应道。
“周家被抄家之后,我听说他回老家了?”
孙嫣然嘴角含笑,娓娓说道:“如今又回来了,还是被太子殿下的人接回来的!我爹让我跟他多接触接触。”
老太君叹了一声:“四年前周家突逢变故,咱们全都避之不及,如今又上赶着凑过去,怕是不妥吧?”
孙嫣然道:“那怎么了?从前景寒哥哥最疼我,才舍不得生我的气呢。”
一声声的“景寒哥哥”传进林轻音的耳朵里。听得她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险些脱口而出:“他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幸好她及时忍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老太君疼爱小孙女,自然满脸宠溺:“赶明儿你带他来让我瞧瞧,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她俩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林轻音,或者说,压根没把林轻音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林轻音默默听着关于周景寒婚事的讨论,恍惚间,她想起在临川的日子。
谁能想到,她也是和周景寒喝了交杯酒的。
只是说来可笑,那是杯有毒的酒。
林轻音量好尺寸,又让老太君挑选颜色,一切妥当后,林轻音告辞离去,一路回到月华布庄。
杜娘子瞧见她,连忙说道:“音音,刚有人来找你,前脚才走。”说着,抬手朝外指了指,“估摸还没走远。”
林轻音走到门口,目光扫去,蓦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几乎是瞬间,她慌乱地转过身,躲回了铺子里。
杜娘子见状,满脸疑惑:“怎么了?像见到鬼一样。”
林轻音扯了下嘴角,暗暗自嘲:“可不是心里有鬼嘛。”
她径直上了楼,躲进织布间,把铺子交由杜娘子和阿文照料。一直到傍晚她俩走了,林轻音才下楼。
只是这心绪莫名地烦闷,她索性提早打烊关门。
谁料刚要落锁,周景寒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前。
林轻音吓了一跳,心“砰砰”直跳,片刻后才想起她现在戴着面纱,有什么可怕的。
她抬头看向他:“抱歉,铺子打烊了。”
周景寒却道:“天还没黑呢。”
“我说打烊就打烊。”林轻音没好气地回道,一股无名的火升起。
周景寒却仿若未闻,自顾自说道:“我想做几件衣服,劳烦掌柜的给我介绍一下哪种布料比较好。”
林轻音只得忍下心中的烦闷,像对待寻常客人一样,询问道:“公子要做衣服?”
“是啊。”他随手一指,指向了一件浅粉色的锦缎。
林轻音看了一眼,缓声道:“是做给姑娘的?”
周景寒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指了什么。但已来不及更改,只好硬着头皮道:“对,但我分不清哪种锦缎好,还请掌柜介绍一二。”
林轻音越听越烦闷,只能忍着脾气道:“这是西华锦,时下京城最流行的,很多姑娘都喜欢这种。”
“这种呢?”他急于追问,甚至忘记掩饰表情。
林轻音一惊,敏感地意识到,他可能不是为了做衣服,而是想试探她的声音。不过看他这神情,好像真没听出来?
林轻音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道:“这也是西华锦。”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试探着。
周景寒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她的声音。可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这声音像,又不像。
“这个呢?”
林轻音渐渐不耐烦了,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你到底做不做衣服?”
她这一喝,倒让周景寒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做,刚才指的几匹布,都做。”
“哦?”林轻音惊讶地扫了一眼,五六匹布,都是女子的衣衫。
好家伙,她忍不住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又是要做给哪个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