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知道？那小云前不久刚死了。”

白濯羽听见这个名字，心尖一颤，骤然起身。她看见那几个老人的目光盯着她看，忙摆手道：“抱歉，我只是择席，有些睡不着觉，无意打扰各位。”

那几个老人看见白濯羽起身，和善地将白濯羽迎过去。此时庄静融仍睡得很熟，白濯羽小心翼翼地走过，走到几个老人面前。

其中一个婆婆亲和笑道：“小姑娘，这庙里冷，你睡不惯也正常。这庙里夜夜都得有人守着，我们几个人在一块聊着也腻烦，不如陪婆婆我聊聊天，困了再去睡。剑中神会保佑你的。来，过来坐。”

那几位老人本来围成了一个圈，但是露出了一个缺口让白濯羽坐在一旁。白濯羽点头谢过，坐在几位老人中间。

那婆婆热情地向白濯羽介绍各位：“叫我罗婆婆就行，这个是张老太，这个是刘老头，我们几个都是西原本地人。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白濯羽并没有给自己想过什么化名。之前她一直是实名行走江湖，八大门派也没有人不知道白濯羽是谁。但是现在显然情况与从前不同了。她需要给自己想一个霸道威武、又能掩盖自己身份的响亮名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三把乱雪刀，思索片刻道：“我叫白三刀。”

没想到那几个老人没有笑，一本正经地点头。罗婆婆耐心问道：“确实是个好名字，一看就是成才的料子。小姑娘，你也是从北境跑来的？”

白濯羽迟疑地点头道：“算是吧。”

那刘老伯思及此处便猛拍大腿，愤愤骂道：“这些个北狄蛮子！多少好孩子被他们逼得只能住咱们这儿。二娘他们不是也从北境过来的吗！”

白濯羽沉默地低下头去，默默无语。

“好了，糟老头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看见这是人家孩子伤心事吗！孩子难过得睡不着觉，你看不见吗！把你那乌鸦嘴给我闭上！”张老太骂道，“咱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几个老人很热心地想要避开白濯羽的伤心事，所以非常努力地转移话题，想将话题从北境之战的悲伤中转移到与他们不相干的东西。

“说到那小云。”刘老伯立刻接上话茬。

“对，那小云死了。怎么死的？"张老太问道，还热情地揽过白濯羽的肩膀，“小白，你有没有听过这事？”

几个人好像突然对云容章产生了兴趣一样，顺着这个话走下去，生怕小白回想起北境之战的话题。白濯羽对他们的热心表示由衷感激，但她没办法对这几个老人说，这个才是她真正的伤心事。

她只能隐藏自己心中的万丈狂澜，做出一副听热闹的神态，惊讶道：“不知道啊。”

罗婆婆温和道：“这孩子都不知道小云是谁吧。你们也真是，不解释解释。”

白濯羽连忙道：“不用解释，我听过。您继续说。”

“我和从珑水那边来的商队聊过天。那小云，听人说他在珑水城有了个情人。那情人在城里还挺有名的，是个厉害的江湖人。”罗婆婆聊起这种轶事来眉飞色舞，“小白，你见没见过江湖人？”

尽管白濯羽知道这几个老人每说一句都问问她是好意，好心照顾她的感受。但白濯羽越思量越心如刀绞。她只能模棱两可地回道：“有所耳闻，有点了解。”

“那你猜那小云是怎么死的？”罗婆婆用吊人胃口的语气问白濯羽道。

杀人凶手就在他们眼前，但是白濯羽只能默默低头，故作若无其事道：“我不知道。”

“他是被那情人给杀了！”罗婆婆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耸人听闻的语气道。

其余几个老人大为惊骇，各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花心了？找别的女人了？”张老太追问道，“小云那孩子我见过，挺好的一个孩子啊，不能干出那种事来啊……”

白濯羽默然片刻，缓缓道：“不是。”

“对啊，小云那孩子会武功啊，怎么能轻易让人杀了呢？”刘老伯也疑惑道。

“所以这就奇了呢。”罗婆婆继续道，“听珑水那边的人说，两个人没打过仗，但是那情人不知怎地把小云关进了大牢，听说小云死的时候满身都是伤，不知道是不是被活活打死的……”

张老太又惋惜又愤怒，摇头道：“真是造孽啊，那么好的孩子……他要是还活着，我还想把我闺女许配给他……”

罗婆婆见白濯羽不言，担心她不合群，又问道：“我说也是造孽！小云肯定是好人。那杀他的人真不是东西。小白，你说是不是？”

白濯羽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移开老人们关注的视线，缓缓道：“是啊，真是造孽。”

“听说那女人杀了小云以后也没有被抓，还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真是。这种恶毒的女人，杀了人，半夜睡觉也肯定睡不踏实！”张老太义愤填膺道。

白濯羽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辗转反侧弄乱的床铺，苦笑道：“确实，半夜睡觉睡不踏实。”

白濯羽缓缓站起身来，打算离开。那几个老人见白濯羽神色悲伤，没有想要继续聊天的打算，也不强加挽留。

白濯羽咬着牙回到了床上，双眼紧闭，克制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

她听见那几个老人仍在聊着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什么西原郡新太守要上任，什么西原郡新太守和宸二娘有私情，什么杀人魔庄静融突然在西原出现，什么南风馆又有了新人进来……

在这座庙后面种着大片大片的丁香，晚风呼啸着灌进庙里，将零落的丁香花吹了一地。白濯羽捻着花梗，丁香的香味和老人们的交谈声也大片大片地侵入她的脑海。

白濯羽不敢去参与，也不敢细听细想，只能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着，睡到天光乍明。

-

第二日，白濯羽和庄静融二人离开了西原城，非常顺利，顺利得可怕。

白濯羽骑着天枢送她的龙王盐，一边比对着地图一边沿着小路前行。她昨夜心事重重，心情低落，整个人显得万分憔悴。

“昨晚没休息好？”庄静融随口问道。

“还好。”白濯羽逞强道。

“你的黑眼圈不是这么说的。”庄静融叹气道，“你打算就用这副憔悴样子和遗珠城城主谈判？”

“谈判看的是筹码，又不是看我这个人。”白濯羽有些疲惫，“我手中有足够的筹码，你不用担心。”

庄静融懒散地抚了抚自己的马，随口道：“我从不担心你的计划，但我担心你的身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等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去喝一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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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白濯羽知道了遗珠城的存在，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象遗珠城的具体样子。

白濯羽知道遗珠城是由八大门派剩余的弟子一起构建起来的，所以她觉得这个地方应该会有八大门派的风格。考虑到夜印门、归露门和残月阁都已经灭门，所以这新的城池可能不会有他们的位置。但她不在意。

她一直在幻想着，她想象中的遗珠城以夜印门为底版。应该如夜印门一样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有一块阔大的土地上种满了杏树。还应有一条小狗，有熟悉的师兄师姐们将剑谱一摞一摞地搬到校场。

这地图上并没有山，那便应该有连片的琼楼，普通弟子在城中安居乐业，城主正坐在大殿的中间，睥睨每一个来犯的不速之客。

但是，当二人的马匹走到了地图所标示的位置时，白濯羽发现，她想象中的一切，这里都没有。

她们确确实实地走到了地图上提及的遗珠城，但是此处只有一篇无人开垦的荒地。

荒草错综杂生，随风摇曳，蔓延到天际之外，昭示着这个地方的荒芜，嘲讽着白濯羽的全部希望。

四野都是荒芜的，向前走看不到路，向后走也看不到路，方圆几百里都是一篇旷野，没有任何门派存在过的痕迹。

白濯羽踉踉跄跄地摔下马来，一步步向前走，看见那连片的荒草之下，似乎有一点破碎瓦砾。这里似乎曾经铺过宫殿的地砖，但此时野草已经顶开了瓷砖的缝隙。

她难以置信地顺着瓦砾往前走，只看见衰草掩映之中，有半截土墙在此绵延，勾画出粗浅的地基轮廓。但是仅仅是地基，剩下的一切都已经随风逝去，找不到一点影踪。

可惜白濯羽不相信神明，不然她还可以骗自己，是有灵异的东西为她使了一场幻术，将整个城池掩埋在荒草之下。

白濯羽本来准备好了一切谈判的台词，准备好了走到那城主面前，用绝对的威压逼对方低头。

她知道这一路上可能会有波折，会横生枝节，会有意外发生。她想过自己可能被截杀，可能被收买，可能遗珠城会联合朝廷大军，可能城主会鱼死网破垂死挣扎，可能北狄会突然入侵打她措手不及……但这些情况，她都有所预案。

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过眼前这个场景：

遗珠城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