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翎没有回答,纪松钰不甘心,一路小跑,拉方鹤翎的手。
“好不好,告诉我。”
这神情……子谦也爱用这般口吻对他说话。
只要有什么不如子谦构想,他就会这样看自己,一脸委屈,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他受到伤害。
子谦总说是因为太在意自己……
可方鹤翎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他厌恶地甩开纪松钰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朝纪松钰原先所在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双线划痕,应该放了一个不小的长方体。
结合弯曲软管,教室应该放过四个空调,在窗边留下印记。
“你们固定资产,不用上报么。”
纪松钰愣了下,一脸听不懂的表情。他半蹲,检查切割平整的管道口,“如果是正常转移,直接拆下来就可以吧。”
方鹤翎朝他指的方向看,切口整齐,上面还附着一道蓝纹。这手法,不像普通人能弄出来的。
纪松钰拍拍手,“看来这里没有我们要的东西。”
他哥俩好地搂住方鹤翎肩膀,“走吧方老师,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方鹤翎轻轻挣开,纪松钰这次没阻止。
两人一前一后,从五楼向下走,路过三层时,方鹤翎恍惚看到一束光。
“怎么了?光?哪里有。你太累了,方老师。”
纪松钰顺着他视线,探头看了几次,“先回去吧。我听说,这种曾经出过事的地方,一定要找阳气足的人陪着……方老师,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好奇。”
纪松钰趁机又牵上方鹤翎手,“以防万一,我们靠近一点。”
方鹤翎和纪松钰原路回到图书馆,正好到下午开门时间。
学生们鱼贯而入,嚷嚷着室内太热,给馆长信箱留言,要求增加空调数量。
馆长师兄效率高,下午就安排工人师傅上门,每一个承重柱拐角放了一个立式空调,插上复杂曲折的软管。
“……报废了一批器械,学校找人检修,看还能用,优先给我们了。”
方鹤翎打水时听见馆长和秘书老师对话,落下水杯往库里跑。
他终于想起来那种恐惧感从哪里来,新空调运转时,总是莫名其妙有“咯咯咯”响声,伴随“咚咚”声音,偶尔还有“哐当哐当”的掉落动静。
方鹤翎蹲在空调旁边,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空调开关和电源都被关上,和旁边同学打好招呼,请他们换位置,他把空调挡板拆下来,研究内部。
工人师傅刚走,就有同学找他,说控制界面出现了奇怪字符,让他处理。正巧负责报修的老师不在,同学催得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方鹤翎刚接触到空调面板,就感觉时空凝滞。他仿佛感到背后凉飕飕,一双阴暗怨念的眼睛盯住他。他下意识回头,后面是白墙,什么都没有。
方鹤翎手松开,一切又恢复如常。边上有同学小声说话,也许在背名词解释,看到他,把声音压得更低。
他和提前拍的照片比对,确认线路位置,把空调关了,过半小时重启。
空调恢复正常,面板出现的是室内温度。
方鹤翎回到座位。
学生们看不见,他可是清楚得很,空调后背板里,涂着淡蓝色液体。
软管上,缠满蓝色符文。
国庆和中秋相连,是凑了八天假期,可轮到他们只剩三天,其中还有原本的双休。这还不是最可气的。通知里明明白白写了,节后周末,补班。
方鹤翎没有亲朋,同意了同事的代班请求,结果其他同事也来央他,一个说得比一个可怜,信誓旦旦保证他下次有什么要求他们都答应。
不可能有下次的。方鹤翎心知肚明。馆长师兄出面,拍板这回由他值班,下次排不算他了。师兄拍他肩膀,他不着痕迹躲了一下。师兄笑着把他推出门,说如果下次再有人这样,直接告诉领导。
师兄吸吸鼻子,“领导帮你上。”
师兄是个老好人,每次有同事或者学生提出问题,他总会尽力解决,学校解决不了就自己贴……方鹤翎没见过这种人,至少在他进人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他应付地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只是来挣钱的,没打算应付多余的人际关系。
方鹤翎按程序上报空调检修,修理员一看是这台,跟见了鬼似的,拎着大包小包跑出门,钳子丢在地上。
再后来,又来了一位修理员。他带着同样的大包小包,检查机身后承诺,没有问题。方鹤翎不经意打探,那名修理员翻查记录,“不可能啊,办公室就派了我一个,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怎么会安排两个人……”
修理员还说了些有的没的,方鹤翎一个字没记住。
为方便他开门,馆长师兄把地点改成他所在的书库,让他工作时间内记得巡查,防火防盗,注意学生安全。
公众号很快更新通知,转眼就到假期。
整个校园陷入沉静,也有其他学院老师值班,但大多遇不上。遇上也不认识,点头,打个招呼,各往各的岗位去了。
方鹤翎很久没有见到纪松钰,校园网没有更新信息。方鹤翎扒了很久课表,好不容易查到10月10日人文学院有个纪副教授进修回来,在10教开讲座。
他决定碰碰运气。
毕竟他运气向来不错。
国庆假期后,来图书馆的学生逐渐多了。馆长师兄开了次会,布置工作后给他放了两天假。
方鹤翎在校园闲逛,不留神,又走到塑像下面。
塑像旁已没有丛生杂草。学校请了工人处理,安了石子走道。如此这般,塑像就显得格外高大。
白天,阳光从塑像顶直射下来,红色被镀了层金边,竟然有种诡异的庄严感。
影子落在西边,偏北的位置,黑压压地,连着教学楼。
教学楼下面安的铁门,门上挂了一把巨大的锁。
锁被灰尘覆盖,没有打开痕迹。甚至有植物乱糟糟地,堵住锁眼。
周身温度一下子降到冰点。方鹤翎只觉得天空颜色暗了下去,由刺眼的蓝变黑,又一下子恢复正常。
他同上次一般,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可身上,什么都没有。
方鹤翎直觉有人在他周围,搭住他肩膀,凑到他耳边呼吸。那种诡异的感觉缠着他,从脚底到头顶。
蓝色符文在阴暗里浮现。红光、黑影、蓝线交织。在莫名的焦躁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鹤翎僵着脖颈,眼睛向后瞥到极限。
有人从黑暗中迈出脚。他身材高挑,穿着孔雀绿色长衫,腰间束了根麂皮系带,勾得本就比例得当的细腰长腿更加显眼。
“咚咚——”
方鹤翎第一次知道,鞋跟在大理石地上也能踩出这种清脆响声。
该死的熟悉感再次将他拉扯。
方鹤翎慢慢回头。
纪松钰捧着上次借的书,还有几本,应该是教材,从草地走出来,面无表情看他。
“你……”
方鹤翎张嘴。纪松钰没理他,径直从旁边略过去。草地间走道窄,方鹤翎站在中间,被他蹭了一下,半脚踩上草坪。
纪松钰前脚刚走,方鹤翎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天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只有锁在门上晃了一下。方鹤翎再看,又像没事发生过。
他跟过去,纪松钰带那么多书,要么是还,要么就是上课。无论要去哪里,他都能等。
他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黑衣人为什么会跟子谦那么相似。纪松钰又怎么能在天台上重现没有经历过的场面。
一切的根源,似乎汇聚在“纪松钰”身上。还有这怪异的学校。
纪松钰果然进了10教。学校拿不出资金再更换教学楼。只让知情人保密,给出相应补偿措施,放了不短的假,紧急装修一番,应对了事。
也有学生不满,但更多是恐惧,还有些怨怼,没有人替许然惋惜。
有人扒出徐婷处理结果,和许然对比,嫌弃许然没给他们争取到同等利益。
踏进教学楼,小厄就从黑暗里跑出来,贪餍地吸收恶意。它前爪变成白色,抻抻肚皮,扑哒两下,轻快地跃到方鹤翎怀里。
方鹤翎手指点它额头,没有阻拦它靠在他胸前。
纪松钰在教室口若悬河,像是讲到黄巢起义。
“……压迫和反抗,在当时时代背景下……”
这真的是学校里能上的课题么。方鹤翎站在门边,不知不觉听到下课铃起。
“所以,要始终坚定……为了人民、依靠人民,站在广大人民群众这边。”
方鹤翎进入教室,纪松钰正在收拾课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方鹤翎并没看见有学生出门。
“您是……”
他把眼前人和学校官网照片对了一遍,不放心又看了几眼。
“纪……教授?”
纪松钰没有抬眼,“副的。”
方鹤翎发怔,实在是不能把眼前人和之前跟自己插科打诨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即使他们外形完全相同。
纪松钰像是看透方鹤翎内心,“你要找我?没有把我认成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