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那场曾在校园里掀起轩然大波的群架事件,就像一阵狂风,来得迅猛,去得悄然。如今已不声不响地被压了下去,涉事的学生都在私下里接受了处罚。
起初,这件事在学生们口中可是炙手可热的话题,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接踵而至的考试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将这一话题冲淡。
又过了几天,樊斯辰终于出现在了校园里。
他步伐略显迟缓,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
樊斯辰穿着被夏莞洗过的校服,跟她的味道一样,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洗衣粉的味道,但萦绕鼻尖的安心却是无可替代的。
夏莞因为之前樊斯辰过敏住院的事,心里一直有些愧疚。于是,她想着法儿地想要补偿他,樊斯辰坚决不肯接受她支付住院费的建议。
夏莞只好邀请樊斯辰去食堂吃饭,希望能借此略表心意。
两人坐在食堂角落,周围交织着嘈杂的人声。
夏莞偷偷打量樊斯辰,发觉今天的他格外心不在焉,眼神游离。
她心里有些担忧,可偏偏生性不是那种善于言辞、能言善道的女孩,不像那些在人际交往中如鱼得水的同学,三两句话就能把人逗得眉开眼笑。
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安静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樊斯辰冷不防地开口说道:“夏莞,以后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非常认真,并且要求回应。
夏莞愣了一下,脑海中思绪飞速转动,反应过来樊斯辰说的是那天晚上小树林里发生的事。
她清晰地记得,当时樊斯辰虽然气得不说话,但事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就如同他一贯行事风格,凡事都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可这次,他却旧事重提。
这种难以自制的关心,就如同昨天在医院里夏莞默默打字时一样,一样无法视而不见、无法不担心的心情。
樊斯辰看着夏莞微微走神的模样,又轻声补充道:“以后如果有什么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直直地望向夏莞,仿佛要将这份承诺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
这句话也很像。
夏莞喝着食堂里免费的紫菜鸡蛋汤,含混地嗯了一声。
今天的汤好像格外好喝,顺着喉咙滑下,竟暖遍了全身。
夏莞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对了,你哥……”她顿了顿,心里已经把樊斯辰当作并肩作战的同壕战友,所以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点烦你哥呀?你没来上学不是因为他吧?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以为你以后不来上学了呢。”
在别人看来,原来是“烦”吗?居然不是“怕”。
樊斯辰用手比出电话的样子,“不至于。是家里不太让用手机。至多十二天,我就算去了天涯海角,也会在这个期限内恢复联络!”
其实这种疑虑和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在她眼中,樊斯辰和他哥哥樊斯聿的相处模式着实奇怪,明明是双胞胎却不是很亲的样子,但又不是不亲。
樊斯辰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兄弟俩以前感情很好的,可能是后来隔了个太平洋,太久没在一起生活,关系有些疏远了吧。”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夏莞理性地指出疑点:“你不是英国混血吗?怎么隔了太平洋?”
樊斯辰耸耸肩:“我妈妈是英国人,她去世后,我去美国投奔到了桑尼舅舅家——听起来是不是很像美剧剧情?”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份略显沉重的氛围,可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一般来说,当樊斯辰像这样开始开玩笑的时候,就是不想再深入谈论这个话题的信号。
他在学校里朋友众多,和大家相处得都很融洽,但关于他家的具体情况,却鲜有人知。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谁也窥探不了蛛丝马迹。
樊斯辰又接着说道:“嗯,再说我哥,他真的很优秀,上学跳级跟跳皮筋似的,明年都大学毕业了,比我强太多,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会有些严厉,甚至不近人情,但这么跟你说吧,那个果篮是我哥偷偷送的。我后来查过。”
“哦。”夏莞轻轻应了一声。
“就‘哦’?”樊斯辰见她反应很淡,不禁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觉得很矛盾吗?他或者我。”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似乎不明白夏莞为何如此淡定。
“我知道。”夏莞想起今早起来再次清空的徐女士聊天记录,“删掉一些就好了。”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樊斯辰。
“而且你哥真的很会削苹果,应该坏不到哪儿去。”
小时候,夏莞爸爸出事后,各路很少走动的亲戚们如同潮水般涌来,简直把病房外当成了午门闹市。
借钱不还和千里讨债的,一个个面目狰狞,唾沫横飞,丑恶的嘴脸和嘈杂的声音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向这个本就遭受不幸的小女孩的心灵。
那时的夏莞年纪尚小,面对这样的场面,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也因此对医院产生了深深的阴影。
但她记得,当时还有一位年纪很大的、眼神已经相当不好的农村老表姑,背了一个大号编织袋风尘仆仆地来到病房。她是唯一真心来看望病人的亲戚,尽管背已经很驼,但她还是坐在病床旁,一点点仔细地削着苹果。她的手指粗大,发黄的皮肤就像干枯的树根。
夏莞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她浓重的口音里听明白,她说苹果是家里自己种的。
其实当时爸爸已经病危,吃不了什么东西的,但老表姑却执拗地相信,出门在外的孩子生了病,就要吃家乡土地里长出的东西才能好起来。
她不太会削皮,又怕浪费,所以削得很慢很慢,一边削一边还不停地叮嘱夏莞要好好学习,说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了,以后要更加坚强……
但这些过往,夏莞都没说出来。那些痛苦与温暖交织的记忆,是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选择将它们默默珍藏。
樊斯辰听完她简单粗暴的结论后,心中的阴霾似乎一下子消散了许多,释然地笑了,“好,不过我觉得自己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以后要好好学习了。”
夏莞十分赞同,使劲点点头。
“对了,你不是要去参加数学竞赛吗?”夏莞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可声音里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樊斯辰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样,不禁失笑,“我没有答应啊,上回只是听了老师他们的动员,但我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走高考这条路吧。”
夏莞:“哦,那他们快开始上竞赛课了吧。”
“应该吧。”樊斯辰随口应道,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自然也无从得知夏莞说“他们”时,其实只是想知道顾逸尘。
夏莞目前的成绩够不上参加竞赛的资格,她原本想着通过樊斯辰多了解一些关于顾逸尘的事情。
可惜,尽管她和樊斯辰的革命友情深厚无比,但异性朋友之间,青春期的小心思还是难以启齿。
此后的日子里,夏莞的盛情难却,利用放学后的空余时间,主动热心地给樊斯辰补请假落下的新授课。
校园的傍晚静谧而美好,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阶梯教室里,给桌椅和书本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窗外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的学习奏响轻柔的背景音乐。
樊斯辰悟性极佳,思维活跃且发散,对于夏莞讲解的基础原理往往一听就懂,那些连夏莞自己都觉得难以想通的知识点,他也能很快做到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之前延误的学习内容,竟然丝毫没有落后于其他同学。
夏莞对好友的学习天赋一点也不嫉妒,反而十分替他高兴,她真诚地感叹道,“你要是好好学,咱们年级前面的同学可要人人自危了!”
樊斯辰被她的话逗得笑了半天,夏莞反复盘问他才说,“咱俩真的好像。”
夏莞歪歪头等他说完。
樊斯辰狡黠地一笑,“商业互吹。”
也是,曾经他最喜欢做的一件趣事就是逢人称项般把夏莞夸得羞破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体验一波此番浓墨重彩的“爱的教育”。
但是,感觉,还不错。
夏莞有很多细致的学习习惯,就比如她的解题思路都会事无巨细地写在固定的草稿本上。但有一页草稿纸藏了起一个角,樊斯辰强迫症发作,趁夏莞去洗手间的时候,没忍住翻开来轻轻抚平。
夏莞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草稿本的事,心中一惊拔腿就跑,又折回来关掉忘关的水龙头,然后匆匆跑走。
她回来的时候有些慌忙,偷偷检查了一下本子,某页纸还是好好折着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Wan,我们继续吧。”樊斯辰的表情并无异样,额前微卷的碎发被窗外的风轻轻吹动,发丝间还带着校园里梧桐叶的清新。
在这种有条不紊的互助学习氛围中,他们迎来了第一次考试。
考试前夕,夏莞内心被紧张填满,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容易闭上眼睛,梦里还会浮现出考了零分的可怕画面,还有那如同雪花片般纷纷扬扬的微信消息,像夺命暗箭一样朝她袭来,而她抵御这些的刀已经没有了。
终于,到了考物理的那天,夏莞和樊斯辰分在同一个考场。
两人在考场外等待入场的空隙,都在专注地看着各自的资料。
夏莞看着手中的物理教辅,心里对上场考试中做错的一道题仍旧耿耿于怀,她拿起铅笔,在上面写下:“夏莞,一样的题你怎么没做出来?”她的字迹有些潦草,透露出她此刻内心的焦虑。
樊斯辰不经意间瞥见了夏莞写下的话,他皱皱眉,合上手中的书,转头看向夏莞,眼中满是关切:“夏莞,你的黑眼圈很重,不要太担心,好吗?”
“把刀还给我。”夏莞因为神经衰弱,反应有些一惊一乍的,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地摇摇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算了当我没说。”
没头没尾,谁还记得那柄微不足道的小刀。
“好的没问题。但是夏莞,好好考试,不要想别的。”樊斯辰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夏莞心里有些怀疑樊斯辰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但对方已然答应,心里又莫名地安定下来。好像只要樊斯辰答应了,就有了保障,他都会做到的。
也许是托他的福,进入考场后,夏莞心里竟然平静了许多。
即便这次的物理题难度颇高,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情绪崩溃,而是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一点一点认真地完成了试卷。
考试结束,夏莞走出考场,来到外面窗台边,拿回自己考前放在这里的资料。她发现自己写的那句责备的话下,又有了新的回复:
【Philip:没关系的,Wan,下次一定能做出来的!另外,如有烦恼,指路本人,欢迎随时骚扰。】后面是一个简笔画笑脸。
看着这几行字,夏莞的眼眶渐渐湿润。
这本看似普通的、有着坚硬棱角的物理教辅,此刻在她眼中却无比珍贵、无比柔软,几乎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更是她这个平日里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宣泄情绪的唯一窗口。
究竟是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樊斯辰偶然看到了她写下的话,而且用心地回复了她,那些一直深埋在她心底、很灰暗很辛苦的东西,这一刻,突然就被照亮了。
就在夏莞沉浸在这份感动中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激烈的讨论声:
“卧槽!你们知道吗,听说校花被抓到考试作弊!就是刚才那场物理!”一个女生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兴奋。
“这次物理太难了吧!简直惨绝人寰,人家女神心态绷了剑走偏锋了不行吗?难得我都想撞墙!”另一个男生怜香惜玉道。
“听说挺倒霉的,不但被监考老师当场发现还直接举报到校长那儿了,闹着要开除呢!你说这举报的和作弊的都谁啊,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举报的不知道,但作弊的校花你还不知道?不就一班的沈婉晴吗!”
听到这个名字,夏莞猛然顿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