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好像被暂时封印的草木,终将于某个细雨绵绵的春日再度复苏。
夏莞回忆起,两人以前确实关系很好。
初中的时候,她常年游离于群体之外,加上身体不好经常请假,几乎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若不是她成绩还算不错,恐怕根本就不是毕业后还能被记起来的同学。
那时,樊斯辰和她分别是语文和英语课代表,他们经常一起去抱作业、数卷子。夏莞脸盲,也不刻意去记人,对于别班的班委几乎不认识。老师吩咐她去联系各班,常常是樊斯辰帮她叫人。班主任让她组织同学大扫除、出板报,也都是靠樊斯辰的好人缘,工作才得以顺利进行。
甚至在评选优秀学委时,夏莞因缺乏自信又怯于在全班面前当众演讲而没有报名参加,是樊斯辰主动鼓励她:“既然成绩达标为什么不选择试试呢?”
集体活动的时候,也只有樊斯辰没有忽视她,主动把她拉进和同学们一起聊天的话题……
夏莞才明白,原来在她心底,和樊斯辰不是不熟,而是太熟了。
而习惯,有时候就意味着忽略。
也许是这场雨,唤醒了夏莞沉睡的记忆。
终于,她榆木脑袋里压箱底的记忆也被翻腾出来:
原来,她第一次见樊斯辰,也是雨天。
那时她刚上初一,不巧的是,刚开学就病了大半个月,所以并未见过同班同学,病好后的周末,她就立即去初中学校附近的书店买教辅。
更不巧的是,买完教辅就下了雨,她没带伞,只能在书店门口避雨,同时埋头苦想如何自学跟上生病落下的课程。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也在一旁的屋檐避雨。
夏莞微微皱眉,可能是重视学习的价值观影响,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明明应该在学校念书的。
可是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每个身处苦难的人都有自己有口难言的身不由己。就算她上前不痛不痒地关心两句,也不过是何不食肉糜的雪上加霜。
毕竟,要不是她家那栋旧得掉渣的小房子在拉锯多年的官司中胜诉了,她说不定也就水到渠成的地沦为失学儿童了。所以,她很珍惜上学的机会的。
正想着这些时,夏莞抬眼看到了那个男生。
樊斯辰那时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撑一把透明伞,夏莞觉得他像一只雨中的风筝,轻盈又自由。
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小妹妹你不回家吗?哦,要卖完才能回?可是下雨天生意不会很好吧?别哭别哭,你的花哥哥都买了好不好?十元一朵,一共九朵,那你要找我——对,十元。真棒!”
夏莞的心思早已不在教辅上,眼睛偷偷瞄向那边。
只见樊斯辰迅速往卖花小姑娘的衣兜塞了张红色钞票,但只拿了一朵花,“剩下的花等雨停了你还可以再卖,或者送给别人。”
小姑娘很淳朴,不愿意就这么接受别人的好,非要他收下那些花,樊斯辰无奈地竖起食指,“嘘!其实是我们家顾大少爷让我来买花,我跟他说一朵一百,咱俩都能赚一点,不要告诉他,就当帮哥哥忙了,好不好?”
小姑娘顺着他的指尖,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顾少”,忙使劲点点头,一脸忠心耿耿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夏莞也悄悄抬头,看到了路对面的顾逸尘,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身后的一个男生给他撑着伞,两人确实看向樊斯辰这边。
原来,第一次见到樊斯辰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见到顾逸尘的时候。
好像那时,隔了行人熙攘,隔了雨帘斜织,心动的萌芽却悄然落地生根。
再后来,她按部就班地去上学,认识了樊斯辰,而顾逸尘则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总是在国旗下领奖的位置上闪耀着光芒,让夏莞只能仰望。
雨还在下,餐馆的人不多。
“又走神?”樊斯辰叼着叉子,又重复了一遍,“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再不搭理我就收回了昂。”
“啊?抱歉,不用了不用了,要不是你带了伞,我都没饭吃,”夏莞心里热热的,连自己都忘了的生日,居然还有人想着送她礼物,她突然觉得自己跟那个送不出花的小姑娘有点像,掏遍了口袋,才囊中羞涩道,“没带饭钱,回去给你。”
“这个也给你。”
夏莞打开手心,躺着一颗小小的柠檬糖——透明玻璃纸裹着小小的黄色硬糖,跟那天樊斯辰在便利店买的一样。
其实夏莞并不喜欢柠檬味的,那天鬼使神差非要换成顾逸尘喜欢的口味,明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机会亲自送给他的。
所以当晚,夏莞把糖果都送给了室友们,但也许潜意识里仍有那么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觊觎之心作祟,才本能地留下了一颗漏网之糖,权当慰藉。
“钱就算了,这个我得收下——”
“樊斯辰?”这时,餐馆的门帘被掀开,走进几人,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校服。
樊斯辰悬在空中的手掌突然将夏莞整个小手盖住,那颗糖更是被藏得严严实实。但只是一瞬间的事,樊斯辰一秒切换回轻松的状态,对夏莞说声谢了,随后转头去看来人。
夏莞顾不得樊斯辰突然奇怪的举动,因为眼前走进来的人竟然是顾逸尘!
夏莞的大脑瞬间空白,又呆愣了两秒,才不知所措、毫无实感地缩回手。
“顾逸尘,卢兴胜,你们也来吃午饭?这家店确实不错,我刚尝过,可以给你们推荐。”樊斯辰侧身,语调看似轻松,但却换成了一个可以将夏莞遮挡大半的姿势。
“听说你也上了一中?咱兄弟俩不得好好聚聚?我的人一下课就去高一楼请你,连你人影儿都没见着,要不是老顾说你在这儿,我哪知道狡兔三窟是哪三窟!”叫做卢兴胜的男生带着一群长得跟他一样壮实的男生,像是高二或高三的体育生。夏莞总觉得他的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此刻的气氛十分诡异,夏莞说不上来,但对恶意的本能直觉让她暂且封闭自己的儿女私情,对樊斯辰说道,“樊斯辰,雨还没停,你送我回班里吧。”
卢兴胜不满的情绪立刻上脸,凶巴巴的眼神在夏莞身上来回扫射,“这你女朋友?”
夏莞对他来者不善的态度倒也不犯怵,只是提到女朋友的时候,她有点心虚,下意识往顾逸尘那边瞄。但后者在隔壁找了空桌,悠哉地看起了菜单,对他们这边的对话视而不见。
“不是,”樊斯辰说完,回头冲夏莞笑笑,让她放宽心,“你先回去,拿上我的伞,我兄弟都在这里,一会儿蹭他们的伞。”
“可是,我、我还要还你钱……”夏莞还想再争取一下。
“下次吧!”
既然樊斯辰这么说了,夏莞也只能离开。
等人走后,卢兴胜点了根烟,抬脚落在桌上,吐了阵浓烟,正欲开口。
樊斯辰轻轻咳嗽了一声,倏尔,桌上插着花的瓷瓶贴着他的侧脸飞过。
樊斯辰低眉,唇色发白,小幅度地抬手擦擦侧颊的水渍。
那个花瓶正好砸到身后拿着手机的老板身上,疼得他忍不住大叫。
“老板?我们哥俩儿交流感情,你躲那儿偷偷招呼条子是个什么意思?”卢兴胜抬抬手腕,吩咐站得最近的一个寸头,“把他手机砸了!”
并不只是砸手机那么简单,老板的哀嚎声长久地响在身后,卢兴胜恶劣地勾起唇角,全当它是开胃小菜。
樊斯辰依旧微微低着头,看不出是顺服还是无视。
卢兴胜转而将烟屁股摁灭在桌上,把桌布烫出一个窟窿,这才目光如狼,似笑非笑地看着樊斯辰,“听我姑姑说,你中考考得不错?”
其他人听他开始训话,好似接受到了头狼的信号,于是抄兜的抄兜,磨拳的磨拳,往樊斯辰周围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