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马行远道，路阻人亦艰。彭晴拍了拍飞毛腿的笼头，冰冷僵硬的触感反而给她带来了一丝镇静，她自言自语地鼓励起飞毛腿：“下午我们就进城休息。”

西行一线的大楚边界，狼胥关，便是她此行终点。自五巍前往狼胥关，寻常车队需十多天，一般的轻车单骑也需要五六天。途中有季坡、南都两座城池，只是绿洲较小，城市规模并不大，一般情况下车队不做停留，会直直前往五巍后做整顿。

只是如今彭晴形单影只，又是寒冬腊日，因此她计划在季坡稍作歇息整顿。

一人一马行了大半日，遇到一架停靠在路边积雪堆里的二乘马车。马车带的是大型车厢，灰蓝色的车帘下纹理交错，低调奢华。

旁边站着一老二少三个男子，老人清瘦，一袭暗红色圆领袍掩盖在墨色的大氅之下，展翅黑色幞头端正交缠。他站在山侧路旁看着后方骑马而来的彭晴，慈眉善目却又带着一股严明之气，在旁边两个青年的衬托下显得非常瘦小。两个青年正试图将马车轮子从积雪下抬上来，一人着白，一人穿青，在这冬日北风呼啸声中，满头大汗。

一见空寥寥的马车轮毂便知道，是不常在雪天里出行之人。

“老人家，要帮忙吗？”彭晴远远招手。

他们的这种车厢，采用沉重的纹木制作，质地结实沉重。此处积雪松散，一旦马车驶离官道范围，就会极易陷入未压实处理的沉降路面，形成高低落差，需要极大的马力才能拖回道上。

面前是两匹高大的汗血杂交马，身形矫健，腿长蹄粗，肌肉壮硕。彭晴说道，加上她这匹飞毛腿的力量，另外再对沉降路面踩实积雪加以压实，就有希望把车马拉回官道。

几人听完她的分析，都愿意一试。彭晴从飞毛腿的边上拿出随身所带的雪铲，将轮毂附近的雪挖到一起压实，用靴子采严实了，道：“可以一试。”

将毛飞腿简单地套在马车一侧，她坐在马车前，挥动马鞭，三马齐齐发力，嘶鸣一声，似乎在雀跃着终于成功将马车拖回道上了。

“多谢好心娘子！”青衣男子抱拳行礼，举手投足间带着习武之气。

“你们要往哪里去？”彭晴心想他们并不懂雪天驾车，跳下马车，去解开飞毛腿的绳子，抖了抖兜帽的积雪问道。

老人开口道前往狼胥关，彭晴直言他们不会驾雪路马车，如果他们信得过她的话，她可以一路相伴，为他们驱车。

“怎好劳烦彭娘子……”老人连连拒绝。

彭晴解释道自己也要去狼胥关，想着路途遥远，她也顺道借他们马车一坐。几番客套后，老人同意了，并介绍着自己名为李瑾瑜，是从闵州一带来到西行一线做西域香料生意的，旁边白衣随从叫张玉，青衣的叫张成。

“前面就是季坡了。”彭晴道，“我们稍作整顿，明天早上再接着赶路。”

张成似乎有些不乐意，面露难色。李瑾瑜眼角细纹明显，眼睛里却神采奕奕。他只是笑笑点头，显得十分慈爱，说着正好见识一下边境民貌，于是张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季坡坐落于昆仑山脉之下，积雪很厚，城门也并不宽敞，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

几人在城门处，见到城墙之上张贴了三个悬赏图，看上去是三个青年人，两男一女，榜上描写说是抢劫大量财物后逃离，正在西行丝带一线联合悬赏追捕，在五巍城取道长安的出城口严加审查。彭晴顿时想到了三川城中的绑架，没想到就连季坡也免不了动乱。

“要四碗面。”几人进到饭馆之中，各自坐了一个桌边，张玉远远地呼喊着店小二。

远处店小二甩着白毛巾小跑而来：“素面二十文，加肉臊子三十五文。”他声音很大，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彭晴几人却大吃一惊，重复道：“二十文？”

就连长安的面也用不到二十文，在五巍八文、十文是最常见的，彭晴出言道：“怎么这么贵呢？”

小二哎呀一声，情绪不高，似乎并不乐意解释，随口说着粮食贵了，面就贵了，还说出去买蒸饼也贵了一倍，言语之中，满是对他们质疑店里价格的不满。

李瑾瑜打哈哈道：“那便来四碗素面吧，我们也尝尝二十文钱的素面。”说着大笑起来，一双眼里透露出一股经验老道之人的睿气，看向张玉、张成。二张齐齐点头，并未多言。

用罢，他们又投宿客栈，果然和猜想的一样，价格也飘高，竟要一两银子一间房。彭晴目瞪口呆，她家中经营驿馆，住宿只收五十文钱一晚，如今开口便是一两银子。

这物价飞涨之迅速，让她心生不安，道自己把住宿银子另外还给李瑾瑜。

李瑾瑜摇摇头，他们麻烦彭晴帮忙驱车，如今为她住宿吃食提供银两，是最公平不过了。“可是也太贵了。”彭晴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就当做是彭娘子为我们几人引路的辛苦费。”

歇息一日，他们四人继续出发。一路上，有彭晴和他们共赏西行风光，他们看着连绵不断的雪岭，听着彭晴详细的介绍，更觉生动，也惊叹于自然之鬼斧神工。

“怎么你懂得这样多？”张玉不由得惊叹，眼前的小姑娘看着不到二十，面相乖巧稚嫩，却能对狼胥关到五巍的各色风光，都如数家珍，又懂得策马驱车，有着超出常人的精明能干。

彭晴解释自己几年前搬到五巍，也和城中商队见识过一些奇景，因此懂得。

李瑾瑜手拂髯须连连点头道：“天地大美而不言，还需登高才可望远，临溪方知地厚呀。”

而彭晴也听他们说了许多闵州的趣事。李瑾瑜年已耳顺，说话却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他见多识广，博才多学，和彭晴说起自己行商之事，趣味连连，让一路有些紧张不安的彭晴也逐渐安定下来，想象着他们说在闵州行船和海匪对抗的英勇。

彭晴素来喜欢与人打交道。在五巍奔走送信时，就和一路上的人们谈天说地，她会从他们的故事里，窥见人生百态。各色的话语之下，编织出不曾见过的画卷，不必见证过去历史，从当下人生便能赏味人间。她很享受这种过程。

可是当李瑾瑜问起彭晴孤身一人去边关做什么时，彭晴迟疑了一下，低下声音道：“找我的丈夫。”

见她声音低下，兴致直降，李瑾瑜很识相地转移了话题。

几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终于到了狼胥关前。

气派而威严的城门屹立眼前，巍峨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比五巍足足多了一倍有余，个个严阵以待。城门之下查验异常严格，两边卫兵身穿全套甲胄，手执长缨枪，列队严肃，用冷酷的眼神审视着每一个出入的人。

“到此就分离了，我要赶去冯家庄找人。”彭晴很感激他们一路相伴，进了城，和张成换回坐骑，拜别了李瑾瑜一行人，打听起冯家庄的所在。

临行前，李瑾瑜慈笑提醒，一路过来，物价飞升，劫持时有发生，可见状况并不太平，见狼胥关查验细致，想来此处也并不十分太平，彭晴若是找到人了，也尽快回到城内，勿要在外逗留。“如果要来找我们，就来贺兰驿吧。”彭晴点头挥手道别。

贺兰驿，是官驿。他们也觉得住宿太贵了，要去转投官驿了吧。如果商队规模够大，是可以申请入住官驿的，日夜有官差的保护，在如今的情况，是最好不过的去处。

说起官驿，彭晴想起了兄长，他也来了狼胥关，那是不是也在贺兰驿呢？据她所知，狼胥关一共设了三个官驿，她决定从冯家庄回来后再去寻一寻兄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彭晴很快便找到了冯家庄，在有些飘零的村口，她坐在村口茶馆里，买了一碗暖茶歇息。

“我也坐这里，不妨事吧？”陌生的中年男子将一个陈旧的行军酒壶放在桌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彭晴。

四周都有空桌子，却非要来这里？彭晴虽然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如今这明显有诈，她心下提起警惕，冷冷点头道：“你坐吧。”说着起身准备去另外一张桌子。

不容她迈出一步，只在她站起瞬间，男子便已经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下，彭晴被他动作吓了一跳，急忙飞身拉开距离，看着他手中捏着自己的发簪，她脸色顿时冷峻起来，盯着男子玩弄的眼神问道：“你要做什么？”

“来见识一个黄毛丫头。”男子依旧似笑非笑，眼神让人发毛。“还给我。”她强调道。

“你还能抢得回去？”男子打量着她那只紫薇发簪，细细看去上面的字眼，“余安，彭晴，竟是定情之物？”他并不吃惊，只是玩笑似地激怒彭晴。

她飞身前去夺取，却被那人脚步微旋，侧身躲过，那人在她飞身过来之际出掌，彭晴不得不紧急调整身形躲过他的掌风。很厉害的功夫，彭晴远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