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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孤儿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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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那醉鬼二号的情况,倒比朱向明所想象的好上少许。

既没在卧室里玩自戕,也还没有被酒醉后的呕吐物噎死,余豆果呼吸均匀安静如鸡,于是朱向明就想,老天保佑啊,看来是不用叫救护车,也不必叫警察来一趟了。

而且照余豆果躺在床脚边的样子,还有那伸出去抓床单的手,朱向明多少有些欣慰,合理推测他在彻底倒下之前,有考虑过以较为体面的姿势入睡,甚至还怕自己着凉,试图找找被子盖身上。

“余豆豆你醒醒?起来上床睡。”朱向明说着话蹲下身,用力拍打余豆果的脸,想叫他上床去好好躺着再睡,谁料余豆果却对此很不耐烦,“嘤嘤噫啊”瞎叫唤几声,手一抬一挥地,竟也“啪”地打在朱向明脸上。

靠,很难说这狗东西是不是故意,朱向明也被他气个半死,于是只把被单拽下来盖他一身,懒得费心动手将他扶上床去。

但再想想,朱向明也把床上的枕头再拿下来俩,垫在余豆果脑袋后边完事。

就这么随便收拾完余豆果,外间也恰好响起马桶冲水的动静,他为此大大地松了一口,赶紧出去看看裴青是什么情况。

很好,他出去一瞧,发现裴青已经从卫生间里出来,而且人已经回到客厅,还直接躺下了。

刚才的激烈言语像是回光返照,他如今已然趴回余豆果的电鼓边,搂住个空酒瓶,像小猫小狗蜷起来睡觉那般姿势,还蹭来蹭去的不安分。

行行行,都消停才好,朱向明看得也想直接睡过去了,但抬眼望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其实刚过九点半而已。

还没到半夜就喝成这叼样像什么话啊?朱向明又是心疼,又觉这俩货太不争气。

当然啦,不争气的除了他们俩,也还有朱向明自己。

哪怕身也倦心也疲,可只要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朱向明直起身叉腰叹气,重新扫视客厅里一堆乌七八糟。

依旧是没眼看,庆幸是这夜还不算很夜,朱向明就安慰自己别着急,决意从最乱最乱的一片区域,也就是眼前裴青栖身的地毯附近开始,慢工细活地收拾起。

先将沙发墩扶起来,然后朱向明将电鼓的部件们也摆摆正,用较小的动静绕过裴青以及各种其他障碍物。

由近到远,他拾掇地上的垃圾然后分类打包,甚至中途还返回来帮睡得不舒服的裴青翻了个身,一转眼便是近两个钟头过去。

而当墙上的挂钟指向差不多十一点半,客厅里也总算干净齐整了起来,令朱向明审视自己的成果,都略微上头。

真想把吸尘器拿出来,给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全走一遍然后再拖拖地,但吸尘器的动静太大,旁边还有个裴青正睡得在地毯上翻滚,朱向明对着他无奈看半天,先是恨铁不成钢骂了句“德性”,接着便走向卫生间去。

还好里头不很乱,他拿起被裴青打翻进洗手池的瓶瓶罐罐放回原位,把擦手的毛巾也清洗挂上,心道这就差不多算收拾完了。

欣慰,朱向明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水洗洗脸,让自己也清醒。

唉,他是知道的,余豆果明天要是起床来,可能又要批评自己几句。

毕竟啊,他每次都说朱向明你放着你放着,回头阿姨来收拾就行,啥毛病呢怎么跟自己家收拾完还老想收拾我这,浪费力气。

朱向明因此笑笑,想收拾打扫的确都是小事一桩,但并不是浪费力气。

像这两年余豆果越发忙起来,邀请大家来家里喝酒玩儿的机会也变少,但每次的每次,自己好像也和今天一样,总忍不住要在大家人仰马翻的时候,先替他收拾一点半点。

在一群懒鬼中太过勤快,也着实引人侧目,于是从前连夏宪和吴辛都要吐槽,说这家里的破烂吸尘器拖地机智能垃圾桶扫地机器人怎么用,还有那油盐酱醋放在哪儿什么时候打开什么时候过期,余豆果肯定不知道,但朱向明绝对知道。

也因此,余豆果总说朱向明你就真别太勤快了,别人要把你当我跟班了怎么办呢?

小事情,朱向明想,说就说呗,让不想懂的人不懂,让想误会的人误会,老子又不在乎。

给人当跟班什么样,给人当朋友是什么样,差得可太多了,不傻的人都分得清,而且朱向明琢磨他余豆果哪能懂啊,好多人都不懂的,收拾东西其实特别销解压力。

实则在很早很早以前,朱向明就发现了,收拾屋子做点打扫的干活,完事后总有种特别的畅快感。

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被爹疼,也不被娘爱的,能好好长大,全靠他外公。

也是外公,他以前总跟朱向明说,穷不是邋遢的理由,家徒四壁也不要紧,哪怕做不到一尘不染,一样可以尽量地收拾干净。

“自己住的地方,自己穿的衣服,收拾得干净心里就会舒服。”

他是个本分的环卫工人,拿从前曾流行过的话说,就是个扫大街的临时工。

没念过太多书,妻子过世得早,朱向明的外公对怎么教养年轻的女孩儿也着实欠缺经验,于是朱向明那亲妈聪明又不聪明地,违抗他管教,逆反又糊涂得要命。

不爱读书,不求上进,她连高中都不曾念完,成日只顾□□情的大梦,胡乱地与些男人纠缠交往。

而后就是她十九岁那年,自恃年轻有几分姿色,她竟变本加厉,开始和早已结婚生子的有钱男人勾勾搭搭。

很快就怀了孕,她最终选择留下孩子,并为那男人生下了朱向明。

但其实这决定与爱无关,只是为上演某种母凭子贵的戏码,怪只怪朱向明太不争气,竟是什么都没能替她争下来。

其实朱向明出生的时候,看起来也是机灵可爱的,只可惜后来他转眼到了三岁多,还什么话都不会开口讲。

这件事,和不能顺理成章地撵走情人家中的黄脸婆,都令朱向明的亲妈十分焦心。

她带朱向明去过医院,可是当医生告诉她,朱向明能听懂大人们的说话指示,可能是特发性语言发育迟缓,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毛病,需要再详细检查才能确认时,她当场便火冒三丈。

“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最清楚,他好好的,一直都是好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把所有劝诫她的人都当成害她的骗子,她带朱向明去见据说很灵验的老道士,虔诚请来符纸化灰兑水,日复一日地坚持给朱向明灌下去。

幸亏当年没被亲妈灌死,但其实朱向明也不知自己是被灌了多久,而且对这些旧事印象十分模糊。

如果不是外公说给他听,他大概早都记不起那些个破事。

而那对不称职的父与母,朱向明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印象而已,反正原本也不常相见,实在很难记清。

不过朱向明倒也有记得较为清楚的事,比如那时候外公的家很小,外公的床也不大,外公在床边加了一块木板子给朱向明当作床,因为妈妈不常在家的,晚上还是外公带着他一起睡觉。

然后便是有一回,妈妈突然地回来家里,她在那木板上坐着,抱住朱向明哭,然后哄他。

“朱向明,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朱向明听懂了,然后点头。

那天突然下起大雨,于是妈妈拿走了外公家唯一的一把伞,牵着他辗转去向城市的另一端,大费周折地站到了某个陌生的家门外。

她漫不经心地,雨伞晃动间,水都落到了朱向明身上,还叫朱向明自己在那门外的屋檐下躲雨。

“你不要动,在这等你爸爸。”

然后她带着伞走了,却把朱向明留下。

过了很久她都没再回来,朱向明只好认真地待在原地,等得雨停了人倦了但还要等。

都不知道等了多久,朱向明才终于等到了爸爸。

他驾驶一辆越野,车身是黑色的,看起来很威武高大,接着朱向明望着他将车停在自己前方,好半天才把车窗摇下来。

至今朱向明仍记得,那做父亲的看见他,眉头先是不满地皱紧,接着就不情不愿地撵他后座上的孩子下车。

“进去。”

可是那几个女孩儿,朱向明的姐姐们,下了车后都不约而同地瞪住朱向明,就在车旁站住不动。

莫名地,朱向明害怕得不敢回望她们,先把头低了下去。

“进去!”

爸爸因此不耐烦了,他亲自敦促几个女儿走进家门,然后用力将门摔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仍旧不快,就揪住朱向明的胳膊,急急地带着朱向明上车,然后调转方向离开。

“你来干什么?你妈呢!”

怪疼的,可是朱向明心想,我也不知道啊,于是只能摇头。

就这样,当天朱向明就被送还到外公家里,而妈妈还在家中坐着,看到他和那负心的男人一起归来,面上都是怒气。

“朱向明,你进去睡觉,不要出来。”

他们两个都像是气急败坏,于是朱向明没有违抗,进去外公的卧室里独个躺着,听他们在外面大声地讲话讲不停。

因为太困倦,朱向明听着听着先是睡着了,但没多久又被吵醒,还听见外公也在屋外大声说起话来。

于是他揉着眼睛爬起来,好奇地从门缝里观察外间的所有人。

“你的孩子”啦,“反正我不管”啦,“没良心”啦,“智障”啦,“有的是人可以生”啦,这些字眼伴随着打砸家具的声音不断重复,隔着一扇门竟是另一种天塌地陷场景,令朱向明心都揪起,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形容比喻。

也无力阻止,于是到了最后,年轻的女人,年纪已可以做她父亲的中年人,一个接一个怨忿离场,那屋里最后只剩下外公,朱向明看他拿手抠住餐桌磕破的边缘,身躯佝偻向前倾着。

晦暗的灯照着他眼泪,缓缓地顺着皱纹沟壑流下,今日的朱向明回想得出神,也记起那好像是最后一次见所谓“妈妈”,以及所谓“爸爸”。

多有幸,朱向明又想,为人子女一场,情是不深,缘分亦浅,但我着实有幸,竟能见证他们二人一拍两散那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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