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便坐,我先洗洗。”
听着余豆果这说话,裴青环顾他的家,心想这压根不是随便不随便坐不坐的问题,而是你家整得跟博物馆似的,我屁股都不敢随便地往下放。
瞒着余豆果来到这城市半年多了,今天才是第一次他这新家里,裴青瞅着他客厅里四面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涂鸦墙,两只眼睛都累得发慌。
他心道,全是些超前的浓烈的艺术感啊,昭示着主人家拥有一颗狂浪热情的心,又或者是个被野路子设计师骗走几十万块钱的傻缺。
除了看起来较为亲切熟悉的电鼓,以及人间常见的投影仪和音箱设备等,漂亮沙发墩色彩斑斓,像毒蘑菇般长在偌大客厅里,与同样颜色乱七芭蕉的陈设装饰相得益彰,裴青看余豆果家像是梦里扭曲的游乐园,实在缺乏一点普通生活气,跟朱向明家那朴素温馨大不同。
就离谱,刚打门缝里还看了一眼许劳斯那家,也挺简洁大方上档次的啊,现在多看几眼余豆果这家里,裴青都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人人都说打鼓会影响听觉,怎么到了老伙计这,就连视力跟精神都受损呢?裴青飞快地扫视余豆果家整个客厅,短暂地向那沙发墩上一坐,感觉自己是个新长出来的蘑菇。
太烫屁股了,裴青不适地跳起,并对刚进家门就钻入房间的余豆果大声求助:“哥,你给我个准话,你这随便是往哪儿随便?”
“你爱哪哪!”
说着这句废话,余豆果人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那头发湿漉漉地垂下贴在脸面肩脖,水将身上的T恤打湿大半,还赤脚抱着拎着一大堆破烂极限负重。
他走进客厅,气鼓鼓地坐到鼓组前捯饬个不停,而裴青仔细一看,发现吃席都没这的烟酒俱全,且中的洋的应有尽有。
那其中有几瓶茅台尤其地显眼,裴青不禁劝止道:“余豆豆,你这不合适。”太隆重了。
谁管啊?余豆果心道没错老子真是个畜生,先将茅台打开来。
如此犟的驴世间当真罕见,便是裴青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无奈叹息着走过去,面朝着他,也自地毯上坐下。
余豆果拿整整一瓶白酒递过去:“喝,我还有,多得是。”
当然啦,酒总会再有,但裴青想,喝完它我这人应该是再没有了。
昨夜的酒都还有一半在身体内,没能化销完,再联想到跟朱向明面前丢过的人,裴青着实没勇气接下它:“可不兴这个啊余豆豆,我刚吃了药才来的。”
余豆果无所谓:“什么药,避孕药?”
真真死鬼,裴青假装听不懂他暗示自己和朱向明的说话,握住瓶洋酒在手里挑拣:“那整点别的吧,我不爱喝这个。”
“你看着办,”余豆果倒也懒得与他继续推推攘攘,收回手便仰头一口气“吨吨吨”,先将自己往死里灌,然后被呛到:“噗?咳!”
看不下去,裴青抬手将酒瓶子稳住,然后给他拿走:“没人跟你抢,你慢点好不好?”
裴青是如此好言相劝,于是余豆果也不和他争,而是反手抹了抹嘴,干脆地点起一根烟抽起来。
烟灰在他粗暴的动作中抖散,落在色彩缤纷的长绒地毯上,而裴青无奈地打量着它,并不好意思伸手去拂。
以前也在方鸿家里见过这类物件,据说动不动就值好多个万,裴青实在害怕自己随手一擦反而更脏了它,便对余豆果道:“豆豆,你小心别把这地方点着了,回头烧起来咱俩一块完蛋。”
“那太好了啊,点着了我跟你一块死了算。”余豆果烦闷且不屑,说着这胡话便把烟随手塞给裴青,又开始凶狠地给自己灌下去。
发狠也好说笑好,这样的话裴青以前也听过,但说话的人那模样比余豆果认真何止百千万倍呢?以至于裴青真怕被带走去向地狱,永世不还。
那时不愿死,今日也仍旧贪活,裴青勉强笑了一笑,将余豆果的烟递向了唇边。
叼着被酒沾湿的滤嘴,他就发现,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一点,除了这个家新鲜,其他的一切其实都很像当年。
余豆果,还有自己,一个爱风光,一个不体面,但成为了朋友,组成了乐队,偶尔演出,挣不着钱,但无所谓分享同一杯酒,从他人那兜里偷着掏两根烟。
自在又亲密,快乐而苦痛,裴青想,不被嫌弃还被喜欢的从前好珍贵,如果不是因为再来到余豆果身边,可能都要忘了,可能再想不起来。
挠了挠头,如余豆果般不介怀烟灰乱飞散,也无谓烟气燎烧眉眼,裴青问他:“又怎么了啊?之前咱俩聊完你不是都好点了吗?”
好什么好啊,其实压根没好,余豆果张开口却发不出声来,咋舌半天后方道:“我烦。昨天我把车停我们排练室那楼底下,结果有人往排气管里塞塑料袋,半夜直接给我整趴窝了。”
听起来他那车的命不大好,之前刚被人划过,现在还出这档子事,裴青直觉不安。
从来无法先知好事,但总有坏的连串预感,他突然地回想起在朱向明家里接听的不明来电,更加是不安。
没来由,但怕有点关联,裴青问余豆果:“谁干的知道吗?人能抓着吗?”
这年头哪都有监控,但能不能抓着人不好说,主要得看警察叔叔想不想有没有时间管,余豆果难过地道:“不知道。我打算回头去大楼物业那问问,看前边监控里有没有拍着人,反正不管有没有都报个警。”
有道理,裴青略放下心,然后看余豆果不再说话,却将自己手里的烟夺走,叼回他嘴里。
也无所谓,裴青自己点了一支新的。
被第一口浓烟呛得小小地咳了两声,他无奈地把它暂且搁下:“余豆果,你今天在弟弟家干嘛呢?要是不想说,你就直接说不想说好了,我都行。”
真聪明,简直大聪明,余豆果愁眉苦脸地望着裴青,忆起了另一个叫做许平的大聪明,他亦是如此将自己轻易看穿。
实在很烦,余豆果赌气对裴青道:“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