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许平这手上的疼,其实一开始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上午检查拍片,连挂几瓶水累得手都僵住并不奇怪,只怪他半睡半醒间,也不知怎么地就晕晕沉沉试图抬手活动活动,结果药水不往下落了,倒是血顺着输液管向上蹿。
问题不大,看着有点可怕,许平自己还挺淡定的,不怎么着急,可是余豆果个没见识的东西在旁边竟先被吓坏了。
他满嘴里“哇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声惨叫,还扑上床来硬将许平的手拽下,结果人护士小姑娘赶进来一瞧,就发现此人操作猛如虎,差点把针给撅断。
流点血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命都差点赔给他,许平合理怀疑余豆果真正是大冤种一个,智商比狗还低。
想起来就气,原本许平打算趁机再骂他几句的,但看他一秒切换严肃的样挺那什么,又骂不出口去。
真怪,自家这卧室里的气氛从来没如此诡异过,而余豆也很诡异,不止刚才几句关心话儿说得恳切,连目光都恳切,恳切得简直莫名其妙,让许平看一眼都心累。
不规律的剧烈心跳对身体不好,许平很想戳爆余豆果那不中用的狗眼,避免被他再看,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他叹息一声,仿佛故意似的,将凳子拉近至自己床边,还伸出手指头来戳自己的胳臂弯。
和昨天夜里一样,虽然被他毛手毛脚碰几下不痒不痛,可许平还是很嫌:“你这狗爪子不干净,少挨着我。”
狗不爱听这话,哀叹一声再戳一下:“瞎说,我可爱干净了,上完厕所我都记得洗手、唉?我刚洗了吗,忘了。”
许平:“……”
许平:“你大爷#@$^%#*你个脏东西我¥#%……&&*!”
怪事呢,一长串串新鲜脏话在两人之间响彻,余豆果却是仍旧认真地盯着许平看,充耳不闻地。
而且如今再瞅许平这一张气哼哼的脸吧,倒也不怎么觉得烦,也不怎么想立刻还嘴逼逼回去了,余豆果那满心里只剩下些小感慨和小遗憾。
好看归好看,但也好傲,小人书里边那些法力无边的龙傲天都没许平傲,余豆果安静如鸡等他骂完,看他停下来喘气猛按心口,才问道:“你不累啊?我不就是想着从今往后对你好点么,你怎么都能这么大的火气?”
累,但听他这恶人先告状,许平脑子里又开始新一轮的天旋地转。
不成了,哪怕余豆果这撒娇口吻不同往日的纯纯虚情假意,但许平想到大家已经认识八年,他才想起来该对自己好点儿,仍旧是非常气愤:“边儿去吧你,我用得着你对我好吗?”
不怪人家太膨胀,余豆果知道的,就这么个漂漂亮亮高高大大还会弹贝斯演乐队的小白脸,乐意对他好的人,出门排队得绕鸟巢两圈说不定。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余豆果这会正有一堆不合时宜的掏心窝子话,特别需要对别人说道说道。
其实真他娘的难过,太难过了,于是余豆果也不再装笑,就对着许平那一脸怨怒伤春悲秋,并开始胡言乱语。他道:“弟弟,你别光看我这样啊,我现在挺不好过的,我感觉我就像、呃,我就像个为情所困的寡妇。”
不是吧,就冲他这神奇比喻,许平觉得他更像个绝望的文盲。
一块工作了八年,朝夕相处过一些时日,彼此间那了解说多不多,说少也肯定不少的,哪怕余豆果今日是认真惆怅,许平还是不屑,没打算相信他的屁话。
甚至都不敢信他这人能突然成熟到有一点点节操,他挥挥手示意余豆果尽快滚,然后道:“你出去随便找个别的什么好看人儿,睡两场荤觉就好了,快去,别跟我这死乞白赖的,浪费你宝贵的约炮时间。”
“宝贵的约炮时间”听着倒像自己从前说的,但凭许多过路人麻痹情伤的余豆果如今却是偃旗息鼓,欲言又止。
最后他讪讪地道:“不去了,没意思。”
意思就是之前真还想去呗,阿弥陀佛蒋升听不着,许平狠狠道:“你就说你,你这死样人蒋升儿能他吗看上你啊?换了是……换哪个正经人都他吗不能搭理你!”
一刀扎心了这是,余豆果听见他说的,面色黯然,连眼神都变得飘忽。
他这份消沉太过明显,连许平看在眼里,都略后悔不该太戳他伤疤,却不料接着便听他又道:“你讲得好对啊。”
这态度才好怪哦,好得都已经很不对劲,许平打量余豆果这垂头丧气没精打采,一时哑口无言。
可惜卧室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是一直没人说话,气氛只会更怪,许平等了一会,仍不见他有恢复的迹象,只好勉强自己先张嘴道:“余豆果,你今天真疯了是不是?”
好问题,余豆果耷拉着眼,幽幽地道:“不知道,你猜呢?”
猜他个头呢,这天再多聊一分钟许平都想去自尽:“我猜个屁,你垃圾!”又道:“你跟我一病人,还是你同事,在我的家里,聊你那点感情破事,你觉得合适?”
不合适,当然不合适,但余豆果沉思片刻,撇嘴道:“唉,主要是我现在就想聊,再说这会就咱们俩跟这,也没别人在啊。”
给他半个同情眼神都多余,许平头疼外加上火:“算我求你了余豆果,你还是滚吧,你现在就滚。”
余豆果却还是摆手:“不急,我再问问你呢,就依你看,我这人究竟还有哪儿不好了啊?你客观点说啊,我争取改正,尽量。”
就他能改得了吗?而且他这不是哪儿不好的问题,是没哪儿好。许平道:“你这个人道德败坏,生活奢靡,贪图享乐,追求低级趣味,长期与他人保持不正当的——”
世人说贝斯手沉默寡言靠谱,应该算是种固执的偏见,亏他许平还是个病人,怎么还能狂得这么不走寻常路呢?余豆果紧急打断他:“啊那这样,咱们不说我了,说说你。”
许平闭上了嘴,然后再张开嘴怒道:“你他吗的?我他吗怎么了?我他吗德高望重,品行高洁,作风正派——”
再说下去他他吗要直接封神,余豆果不得不再将他打断:“你吗的你、咳,你说点别的行不行?”
许平对余豆果投以肉眼可见的高清蔑视,意思你吗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吗的说点,又什么叫你吗的别的?
很想犯贱,但余豆果琢磨之后,发现对面这人除了脾气坏点外,身上仿佛真没什么缺点,反而有挺多的人性光辉,还有许多对他家主唱的逆来顺受在。
不服气,酸死了,这或许就是那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吃着爱长大于是从不缺爱,余豆果悟了的同时羡慕得面无全非。
没什么别的可供他说嘴的,余豆果绞尽脑汁,最后只能原地搞点人身攻击:“你怎么光在那瞎说我?你怎么不说你这么大个人,一天到晚不谈恋爱,就顾着操心那个烧杯主唱,你那家人朋友得多担心啊?”
许平的眉头立刻就皱紧:“余豆果你说话讲点良心,没他能有你今天?闭嘴。”
是是是,他话糙理不糙,确实全靠人夏主唱去年远见卓识,带领大家上节目乐队才能有今天,还有那美好未来,余豆果不否认。
但眼前这年轻人,也显而易见地长着特别特别偏的一颗偏心眼子,于是余豆果咳了一声,道:“憋久了小心真变态,不然你赶紧去约个好的心理医生,给你看看,顺便我也将就着凑合看看。”
靠啊,许平觉得不必麻烦医生看,依目前的症状,此人应该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