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书枕跟着李飞远进了卧室。
她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个人说的话,不免有些膈应。
可是工作为先,她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李先生,我们今天要对一部分墙体进行小面积拆除,墙体材料取样之后,后续出具报告就很快了。”
这次李飞远倒是很痛快:“那是最好的了。你们这边出了报告,我就能去找施工商了。”
一般私人住宅进行房屋检测,多半是为了拿着检测报告去追究建筑商或者施工商的责任,帮助自己维权。
但是李飞远这个显然不适用这一情况。
因为这堵墙后续还进行过粉刷和填补,而就分析结果来看,正是由于第二次施工材料出现了问题,墙体才存在异响的情况。
据李飞远之前的描述看,第二次的施工人正是李飞远母亲,跟施工方没有关系,他们并不需要负责。
如果李飞远硬要拿着检测报告去索求赔偿的话,这是敲诈。
明书枕清楚,自己只负责检测、出具报告,剩下的扯皮、打官司,都不关自己的事。
可她总觉得这违背自己的良心。
她拿着铲刀在之前圈画的五个点处轻轻铲磨,刮掉了表面的墙皮。
进入红砖之后,明书枕就有意识地多留意房屋检测这方面的新闻。
记得之前看过一个实例,情况跟李飞远差不多。
户主也自己进行了二次装修,然后房子出现问题,拿着检测报告去找施工商要求赔偿。但是施工商方面是没有责任的,是因为户主个人的原因导致的房子出现问题。
检测报告是可以深入分析构建线在哪一层出了问题的,但是对技术要求更高,费用也更高。
本着举证责任倒置的原则,施工商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要再请检测团队进行检测。所以施工商为了减轻麻烦,也不想让事情闹大,便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当时明书枕看完这个新闻,还暗自想,她虽然才刚摸到这个行业的门槛,也没什么过硬的技术和知识武装,但她一定要对每一个房子负责。
新闻里的施工商其实也是资本,最后问责下去,赔偿的重担还是回到工人身上。
也许施工商会好心,帮工人补上一半的赔偿金,但是难保工人不会感到无力和委屈。本来生活就够苦了,还要再添油加醋,这谁能受得了。
对于构建线分层这一块,明书枕并没有学过,这是更专业的检测知识。
但她决定回去就先询问美琳姐,还有一组的韩漱玉。
这时李飞远接了个电话,他匆忙冲着明书枕喊:“那个检测的,我这儿有急事我得走,你走的时候带好门。”
“啊?”明书枕顿了一下,看着李飞远穿外套的动作,觉得对方真是太过信任自己。
“家里什么也没有,你想偷什么也偷不着。”李飞远一眼看出明书枕所想。
这话太过直白,明书枕还没接,李飞远就跑出了大门。
看来真的是急事。
明书枕扫了这空荡的房子一眼,破、乱、不齐整。
家徒四壁,明书枕想到了这个词。
确实不用担心被偷家。
接着继续自己的工作,明书枕越铲越觉得不对劲。
不知道李母用的是什么腻子,非常湿黏,手一捻,白.粉像和了水一样,残留在手心。
与一般的受潮又不同,腻子里有太多气泡孔,不知道是掺了什么杂质。
*
冬天里很普通的一个下午,明书枕这个小牛马在李飞远家认认真真铲墙壁。
农村宅基地没有集体供暖,李飞远这个懒猪,也没有点碳炉取暖。
冷空气充斥在房间里,窗子紧闭,却还是有风灌进来。
明书枕搓了搓手,嘴唇冷得发白。
偏偏这个墙又变得很难铲。
前面还是湿黏的腻子,一蹭就掉,到了后面,感觉有很多硬物在墙体里面。
明书枕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拿着铲子挖,像考古家那样,铲出了一个骨头形状的硬物。
“?”不知是不是心大,到这里明书枕还没觉得害怕,只是疑惑。
她甚至想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好,直接就找出了异物所在。
但是再挖,她才渐渐觉出味儿来。
墙体里埋着的骨头很多,看形状和骨架,是四条腿的小动物,大小跟家养的小猫差不多。
家养的小猫?明书枕心里咯噔一下。
手上的铲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清脆的击打声吓了明书枕一激灵。
扶在墙上的手瞬间收了回来,但明书枕总觉得自己摸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两只手感觉裹了层泥浆,沉重且无所适从。
她已经取样到第二个点,这个点密密麻麻布着猫骨,后面三个点她不敢再动了。
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这个人那个人说的话。
这墙因为受潮,掉了大块墙皮,李飞远母亲就自己补腻子、粉刷墙面。
这村里原先有许多猫,但是后来猫都不见了。
还有李飞远虐猫。
所以,也许,可能,李飞远把猫都埋进了墙里?
明书枕皱眉,自己先把自己否定。
如果是那样,他不会要求检测,大摇大摆拿着掺杂猫尸体的取样结果去找施工商索要赔偿,施工商又不是傻子。
那……明书枕继续推测。
也许是李飞远把猫都埋进了水泥里,李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水泥填进了墙里。
不对,怎么可能会不知情呢,那么大块的骨架。
那也许是李母本就知情,这么多猫骨扔到哪里都不合适,干脆就填到了墙里。
因为潮湿,墙体材料发生膨胀和收缩,其中的异物,也就是那些猫骨架受到挤压,就导致墙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个过程是一个持续地愈演愈烈的过程。
明书枕还记得李飞远说过,他搬进来才半年时间。
那么半年之前,李母是怎么忍受这个声音的。
不忍细想。
明书枕面色凝重,呆呆站在这堵墙面前,地上的铲子也无力去捡。
她眨了好几下眼,手轻轻发颤。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女人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空荡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明书枕咽了口唾沫,身体僵硬,她快速捡起地上的铲子握在手里,神情紧张看向门口。
这家没有女主人,不排除是李飞远本人有女装癖,穿着高跟鞋想玩点变态的戏码。
明书枕也不想把人往坏了想,但看着墙上已经只剩骨架子的猫尸,不免心里有些阴霾。
脚步声近了,听声音很明显是要进到这间卧室里来。
明书枕深吸了口气,在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奋力握着铲子拍了下去,正好拍到来人的肩膀。
“嘶。”带着痛意的一道声音。
明书砚捂着自己的肩膀,眉头皱到一起,看立在自己对面、手握铲子、眼睛紧闭的人。
听到声音,明书枕慢慢睁开眼,先是从小缝里看来的人是谁,待看清后,眼睛猛然睁大了。
“老……老大!”
明书枕肉眼可见的慌乱,她扔了铲子,凑到明书砚跟前,小狗求饶状:“对不起啊老大,我以为是李飞远QAQ”
明书砚肩膀上的肌肉还在发力,一跳一跳的刺痛,但她的眉毛舒展开了。
明明还在痛,她声音很耐心:“没事。”
“李飞远呢?”
“哦,他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明书枕两只手紧扣住,垂在身前,还是有些愧疚。
“他让我留在这儿取样,走的时候给他关好门。”
明书砚点了点头:“进度怎么样了?”
“额。”明书枕有些犹豫,示意明书砚自己看墙上的东西。
明书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被刮铲掉墙皮的墙壁露出里面的水泥,水泥里往外扎出某种像是骨头的东西。
她视力好,不用凑近细看,也看出了个大概。
“李飞远埋的?”明书砚问道,但一问出来,她又立刻摇了头,自己把自己否定。
“我猜是李飞远的母亲埋的。”明书枕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想,神情认真。
“明白了。”明书砚言简意赅,明书枕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
“可以收工了。”明书砚看她。
“嗯?可是我觉得就这些取样材料不够吧?”明书枕发出疑问。
“你不害怕吗?”
“嗯,刚开始有点,觉得很瘆人。”明书枕如实告知,“但是我是很坚定的唯物主义。”
“呵。”看着眼前的人一本正经,明书砚轻笑一声,“那你继续取样吧,我在这陪着你。”
“哦,好,谢谢老大。”
旁边多了个人,虽然是领导,但明书枕还是觉得很心安。
她要为这个项目负责,而且她不想随随便便拿出一份报告来,让李飞远跟施工商去扯皮。
至少,应该能体现出一次施工和二次装修的区分。
还有三个点没有采,明书枕又重新拾起勇气,拿着铲子铲墙皮。
明书砚站在她身后侧,手抚在刚刚被袭击过的地方,轻轻捏着。
明书枕这边终于取完样,见明书砚还捂着肩膀,更觉愧疚:“老大,谢谢你陪我,我还不小心把你给弄伤了。”
“嗯,那你想好怎么弥补了吗?”明书砚面无表情,但是语气很轻柔。
“怎么弥补……”明书枕喃喃道,“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她露出星星眼,一副乖巧模样,像等着被主人抚摸的小狗。
“……你还记得你还欠我一杯咖啡、一顿饭吗?”明书砚不为所动。
“记得记得。”明书枕大幅度地上下点头,“那现在我欠老大你两顿饭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明书砚板着脸:“你能别撒娇吗?”
“嗯?我没……”
明书枕还未说完,明书砚便打断了她:“收拾东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