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衡住的也是两居室,家里虽然东西多,但并不显凌乱。在房间内仔细翻看过一遍之后,郎月慈询问施也是否有收获。
施也站在书房的门口,说:“正常得不正常。”
“怎么说?”
“我在这个家里看不到他的性格。可能有点儿抽象,让我想想怎么解释。”施也思索片刻,说,“这里像个陈列室,陈列着生活用品,却不承载任何人的生活。”
郎月慈分析:“或许是他平常总在王淑家生活?”
施也:“但也不至于这里一点没有。如果把这些东西上面制造出一些尘土做个旧,你说它是尘封了十多年也完全不违和。”
思考片刻,郎月慈说:“想到一个词。行尸走肉。”
“对!这个贴切!”施也的眼睛亮亮的,“他好像活着,又并不是真的活着。”
郎月慈避开了施也的目光,说:“如果照你的说法,房子是一个人心灵和精神的投射,那杜君衡这个房子里就是荒芜。物品只是存在着,但已经很久没有被滋养过。”
施也道:“别说,你这几个词用的有点儿专业的味道了。”
“我班门弄斧了。”郎月慈双臂环绕在胸前,边思考边说,“这夫妻俩真的很怪。死者明显有牵挂,而凶手却是个心已经死了的。”
“夫妻俩……”施也若有所思。
郎月慈以为施也是在对死者与凶手的关系存疑,于是纠正道:“严谨地说,是曾经是夫妻的两个人。”
“不。你说的没错。”施也说,“法律上他们不是夫妻,但实际上他们仍旧在以夫妻的身份与关系相处着。你之前不是怀疑死者是自己杀了自己吗?如果把夫妻看作一个人,你的说法就不荒诞了。”
“共谋?!”
“没错,就是共谋。否则无法解释现场那么多的矛盾。”施也一边仔细观察着书柜里的书,一边说道,“王淑是个将死之人,她选择了自己离开的方式。还记得孙勤学口供里提到的,案发前杜君衡跟他说过的话吗?”
“杜君衡说‘老婆都要死了,自己很难过’那句?”郎月慈很快从记忆中挖出了这个答案。
“对。这句话既可以理解成王淑被医生下达了最后的判决,也可以说是,杜君衡知道当晚会发生什么。他的情绪失控当然有他要做不在场证明这个目的,但当时餐厅的视频我看了,他并不是完全在演。”
“他会为了妻子的死而难过,但他还要杀。”郎月慈说,“如果把夫妻看作一个人,那就是……”
“献祭。”施也接过话来,“让死亡更有意义,要死得其所,要达到他们的目的。”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郎月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郎月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二人都吓了一跳。施也撑着墙缓神,而郎月慈则是蹲着接完的电话。
挂断之后,郎月慈捂着胸口,抬头看向施也。俩人对视片刻,接连笑出了声。
施也长出一口气,仍是止不住笑意:“我被吓也就算了,你自己的手机铃声都能把你吓到?”
“太专心了。而且刚才说的话题也多少有点儿瘆人。”
施也走到郎月慈身边,向他伸出手:“拉你起来?”
“多谢。”郎月慈拽住施也的手腕站了起来。他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说:“成支说下午的询问没有进展,但杜君衡同意了测谎,让咱们先回去。”
“他竟然同意了?”这实在是出乎施也的意料。
杜君衡的状态以及现有的证据都表明他嫌疑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第一选择都不应该是同意测谎。
但无论如何,杜君衡同意测谎,意味着施也不用等待那些教条刻板的规则和审批,可以尽快进入审讯室于杜君衡对话,这对于案件、对于市局和对施也来说都是好事。
二人回到市局时,成云霞刚好带着徐圣昭刚从询问室出来。
进入办公室后,徐圣昭灌了一整杯水,接着瘫坐在椅子上,感叹道:“我把自己都给问累了,他还没反应。郎哥!救救我!”
郎月慈拿了块巧克力扔过去,同时说道:“下次直接喊巧克力会更快一点。”
“那不行。”徐圣昭接住,“巧克力听不见,但是郎哥能听见。”
“德性!”郎月慈笑道,“缓缓吧,别跟自己较劲。”
徐圣昭说:“我真想给他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这么大的嫌疑,他竟然同意做测谎。”
郎月慈:“开颅得去楼上找你美女姐姐,不过开颅只能看脑组织,看不了人的想法。”
“哎呀郎哥!你就不能有点儿幽默感吗?!”徐圣昭看向郎月慈的方向,撑着头说道,“施教授,测谎是您亲自做吗?”
“是。”
“如果他没有通过测谎,我们就多了一个攻破方向,是不是这个道理?”徐圣昭继续问。
“理论上是。但破案不是靠理论就可以的。测谎的结果只有两个,而且是五五开,不能只想着理论上成功的那50%。”施也回答说,“通不通过测谎,都无法证明他是否有罪。测谎结果是不能作为证据的,想要定罪让这个案子无懈可击,还得靠你们。”
“啊!好难啊!谁来给我个任意门让我穿越回去吧!”徐圣昭叹道。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截停了徐圣昭的感慨。
平时郎月慈在办公室的时间最多,所以电话就放在他和张尚翔的桌子中间。
郎月慈伸手拿起听筒,刚说了一句“重案一队”,对面就开门见山道:“我是高韵,转告施教授,他要的结果出来了。”
“多谢,我们这就过去。”
一个边界并不算是清晰的图案,但也足够证明些事情了。拿到分析图片之后,施也直接就在楼道里拨通了电话。十分钟,短暂却又漫长。
挂断电话之后,施也对等候在旁的郎月慈说:“这下我真的要开始工作了。”
“确认了?”
“不。杜君衡不是万字案的凶手。他在模仿作案。”施也拿出那张复原照片,“这个万字跟万字案现场留下的都不同。”
“方向不一样?”
“方向不一样那就是纳粹了,是写法不一样。”施也拿手指在照片上比划起来,“这张照片上的万字符,很明显是先写一个类似英文字母S的笔画,接着再横过来写一个,类似画十字。但万字案的凶手留在现场的所有万字符,都是先写右半部分,再写左半部分,所以真正的万字,中心处有明显的重叠错位。”
郎月慈看着那照片,分析着说:“已经把身体摆成了万字,还要在书页上用血写一个,是多此一举?还是双重保险?”
“都有可能。”施也说道,“技术室给出的结果是第一层的万字至少是在案发前一个月就写上了,已经干透了。这个至少可以证明,书页上的万字是早就设计好了的。至于为什么要把尸体摆成那样,或许只能等杜君衡给我们解答了。”
“万字写法的细节没有披露过?”郎月慈问。
“对。只有看过案卷的人和真正的凶手知道。”
“位置和写法都与真正的万字案不同,模仿作案的概率很大了。可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郎月慈思索着,“我查过杜君衡和李淑的背景档案,他们俩确实有个女儿是在二十五年前去世的,但那是个意外事件,跟万字案不沾边。”
“他女儿的意外有隐情吗?”
“车祸。夜间超速行驶撞上护栏之后车毁人亡。目前来看没有什么隐情。”
测谎之前还有很多细节流程要准备,该有的手续也不能落下。即便测谎结果不能当做直接证据提交给检方,在规则和程序上也一定要保证正确无误。
就算再特事特办加快进度流程,在12小时,甚至是特殊情况下的24小时之内,也没办法对杜君衡完成测谎,更何况,施也这次来并没有带着测谎设备。
最终,经过与施也和成云霞谈话确认,袁和庆拍板决定,以杜君衡与案件有重大关联为由,延长传唤时间至24小时,并在传唤结束后申请刑事拘留。这样一来,就为后续调查和测谎留出了充足的时间。
传唤时间延长到明早九点,这段时间内刑侦继续对杜君衡进行询问。到传唤时间结束如果还没取得口供,转为刑拘后,施也就会让自己的学生带着测谎设备赶来。
明早施也还要远程给研究生们开组会,局里走手续也需要时间,他忙完后学生也差不多能赶来,这样都不耽误。
完成所有手续之后,施也把郎月慈叫出了办公室:“今晚你得加班了,咱俩需要磨合出一套话术来。因为就算进入了审讯阶段,我也只是辅助,需要你去提问。”
“可以。”
“正好让我看看你记忆力的极限在哪。”施也询问,“你方便跟我去酒店吗?今晚估计要熬夜,他们晚上如果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的话,明天就得咱俩上了。在酒店的话对我来说方便一些,不用来回折腾换衣服,上课也不用占用你们的地方。我那房间是双卧的,困了可以直接休息。”
“听你的。我怎么都行。”郎月慈看了眼表,“七点多了,现在回去?要不先吃个饭?”
“嗯,也行。吃饱喝足才有精力干活。”
从市局出来,开车去餐厅的路上,施也询问郎月慈之前是否参与审讯。
郎月慈回答:“很少。真正需要我们来办的案子本来就不多,而且队里有经验丰富的,轮不到我。”
“但是碰上杜君衡这样的,排列组合一圈了,也没把你算进去。体谅你身体不好这个借口用在这里不合适了。”
“嗯。确实。”郎月慈回答道,“领导有领导的安排,我服从就是了。”
“你争取过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我很少参与案子,不办案只审讯,抢人家功劳,这不合适。”
“不甘心,但就这么忍着,你也不怕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施也说。
郎月慈叹道:“你们学心理的太可怕了!”
“这话我没少听。”
“介意?”
施也平静说道:“不介意。比这个更夸张的我也听过,还有人说学心理的都有病呢,这都太正常了。有这样的想法并不稀奇,毕竟应用心理学在我国被社会广泛关注也就近二十年。心理学在国内起步不晚,但被认可得晚。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承认心理疾病的存在,不认可心理学是一门科学,这本来就是我们要破除的迷思。”
郎月慈道:“这也是你开小号做心理科普的原因吧?”
施也侧头看向郎月慈,没有回答。
“恰好我关注的心理学博主最近ip飘到了代州,恰好在你回北京那天那位博主的ip也回到了北京;恰好刚才那段破除迷思的话那位博主写过;又恰好,那位博主的措辞风格与你书里风格很像。”郎月慈说,“没有要扒马的意思,我可以当不知道。”
施也问:“还有什么辅助论据吗?”
“更新时间多为晚上和周末,一月份和八月份比平常更得稍微多一点,证明有时间相对稳定的本职工作,而且大概率有寒暑假。是吧,观心老师?”
施也笑了笑:“这马甲没人扒过,你是第一个。不过你竟然真的看过我的书。”
“你的书我都看过。车站接你那天我说‘久仰’,是认真的。”
“现在知道了。”施也说,“那么你的问题有了答案。有人能骗过我,你就能。”
“那我真的要说声‘荣幸’了。”
郎月慈选了一家安静的餐厅,又特意选了个角落里的卡座位置,这个环境实在不像是随便吃顿饭。然而从点菜到饭菜上桌,再到二人接连吃完放了筷,郎月慈数次欲言又止。
郎月慈目光中的闪动和表情上的犹豫都被施也看在眼里,但他也什么都没说。在犹豫就证明还没准备好,只有郎月慈自己决定好迈出这一步,才能有后面的发展。
吃完饭后二人回到酒店,郎月慈还从后备箱拿了个洗漱包上楼。
“准备得这么全?”
“习惯了,车上总会备着一套洗漱包和换洗衣服,以防万一。”郎月慈回答,“之前在大队时养成的习惯,赶上蹲点或者紧急追捕,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施也顺势说道:“还没听你说过之前的经历呢。”
“有机会给你讲讲。”
郎月慈没有抗拒,这行为在施也看来是个很积极的信号。
刷卡打开房门,把郎月慈让进屋内,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