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昌乐破开守卫的阻拦直直朝他奔过来,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到贺彧身前一臂远,“公子!为何不回府?!”
贺彧意外,因为这是昌乐第一次这样与他说话,几乎是唐突的质问,“哦,文书太多了,要紧着看……”
长生慢了两步赶过来,气喘吁吁,“属下没拦住他,公子,对不住……”
“无事,”贺彧打发走方才那人,把长生昌乐带进屋,这才看清昌乐面颊上有伤,身上衣服也有些皱,忙绕着昌乐转了几圈看了看,看着并无别的伤口才放了心,急道:“你这伤哪来的?谁弄的?”
一旁长生偏过头,不打算与贺彧解释,贺彧一看这情形难免有些来火,语气有些没收住,气道:“说!昌乐!”
昌乐理了理皱了的衣裳,小声嗫嚅,“……知回。”
听到此话贺彧竟气笑了,“你和知回动手了?啥事儿啊?”
昌乐一屁股坐在屋内的小凳上,捧起书装模做样地看,撅着嘴,“让长生说……”
贺彧从案后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瓶,是上次他受伤后随身带着的伤药,丢给昌乐,“抹上,别破相……”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真不知道能拿昌乐如何……
“就是今日公子下朝后未回府,昌乐起了疑,又不知何人说王爷在陛下面前说公子不好,不能成大业什么的……”
日头亮堂堂的挂在天上,他们二人迟迟没能等到贺彧出来,以前若是贺彧如此,他们知道公子去了吏部,就不必等他直接回府便可。可今日昌乐却隐隐有些不对,拉着长生一遍遍地说再等等,等来的却是有人偷偷在背后嚼他家公子的舌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昌乐人高马大,脸一板起来还是很能震慑人的,偏偏对方年纪不大,昌乐这么一吓便全都说了。
“平王殿下、平王殿下说贺尚书为官行为失范,为人不忠不义……字字句句都是重话啊……”
二人先是不信,互相对了个眼神,昌乐接着揪着那人衣领,语气阴冷,“他真这么说?”
那人颤着声音求饶,“这位、这位少侠,小人所言千真万确,是小人亲耳听到的!”
昌乐狠狠松手,那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这话你最好憋肚子里,若是传出去你明日便不用来了!”
“好好好……多谢少侠饶命,我一定守口如瓶……”
“王爷,属下有话想同王爷说。”昌乐立在书房门前,等谢行瑾开口,一旁长生还在无声劝他说这事公子的事咱们管不得。
昌乐一把挥开长生的手,“公子待我如家人,他受了委屈我如何能坐得住?若是你还有心就别拦我!”
“进来。”
知回推开门请他们进去,眼里带着戒备。
昌乐本想在谢行瑾脸上看出点别的什么,愧疚也好失落也罢,奈何谢行瑾还是与往常一样清俊的脸上只有冷漠,“属下见过王爷。”
“嗯……”谢行瑾抬眼扫了昌乐一眼,又看向另外站着的两人,“知回,长生你们先下去。”
待二人走后谢行瑾再度开口,“找本王什么事?”
昌乐撇了撇嘴,心想他还真是铁石心肠,“王爷,属下今日偶然听闻王爷对公子略有不满,这中间是否有误会?长安近日对公子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若是再传出去只怕又有损王府颜面……”
谢行瑾“哒”的一声放下笔,抬脸看着昌乐,凉凉道:“有损王府颜面?此事还轮不到你来管罢……”
“……是。但此事事关整个王府的颜面,现下公子尚未回府,这话若不早日澄清……公子的清誉只会比现在还遭,那日后王爷的清誉——”
“行了,”谢行瑾打住昌乐话头,“你若是打着本王的名义为你主子讨说法那大可不必,此话的确是我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谢行瑾眉梢微挑,似是在等昌乐承认。
“哈……所以王爷打心眼里都是这么觉得的?”昌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上不去下不来。
若真是反话也就罢了,偏偏谢行瑾真觉得他家公子为官不称,为妻不忠,为人无能!
“……不然呢,皇上面前本王还能说假话?”谢行瑾神色淡淡,出口的话却让昌乐气得肝颤。
昌乐嘴动了动,憋了一肚子脏话却没地说,冷笑一声,“呵!那王爷可真是没有心啊……”
“知回,请出去罢……”谢行瑾再无耐心与昌乐理论,冷声下了逐客令。
心?只是用来活命的东西,还有何用?
知回早在门外等不及了,得令后便直奔昌乐而来,站在昌乐对面,挡住昌乐直直瞪着谢行瑾的视线,“昌乐,你是王妃的侍卫,做好分内事即可,至于教训王爷,你还没这个资格!”
“起开!你也没本事教训我!”昌乐挥手挡开知回,看着谢行瑾一脸的无所谓只觉得心寒,替贺彧心寒,“你若是真对公子有半分真心,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他!你知不道公子——”昌乐停住话头,深深吸气,但也没遮掩住带着哭腔的哽咽,“罢了,何必说这个,王爷又不会在意……若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如此了……”
昌乐说得愈来愈肆无忌惮,但谢行瑾始终漠然置之,倒是一旁的知回忍不住动了手,“好大的胆子竟对王爷不敬!”
“出去打……”谢行瑾被烦得彻底,仰靠在椅背上开口赶人。
等书房只剩他一人时,谢行瑾无力垂头,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冷硬模样,皱着眉叹气。
贺彧听完先是觉得荒唐,再是解气,最后心中漾起一阵暖意,还是板着脸道:“交给你的规矩全喂到狗肚子里了不成?!你现在都敢跨过我去与王爷理论了?”贺彧照着昌乐的额头狠狠戳了两下,把昌乐戳地往后倒。
昌乐瘪着嘴不应声,好半晌才憋了句,“……那公子你要打要骂找我便是……”
贺彧气笑,“你还委屈上了……还我要打要骂,你现在得盼着王爷别把你怎样了才对。”
“公子,属下觉得不会,”昌乐搁下书凑到贺彧和长生身边,一双眸子里满是把握,“很奇怪,属下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竟然没生气!要不然属下哪还有命来找公子啊……公子,这中间真没误会?”昌乐不解挠头,他嘴笨说不出是何种感觉,但就是觉得莫名蹊跷。
“误会?”贺彧想起谢行瑾那副言辞恳切的模样,不想临时演的,倒像憋了好久终于有个人问他他正好说出口,话到嘴边一转,“这,这我也说不准,无所谓了,都过去了,你们也不用替我委屈……”
“切——某些人就是好歹不识……”
“昌乐!没规矩!”贺彧看着昌乐又要出口不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惯着他了,但昌乐到底也是为了自己……
“长生,你先带昌乐回去,今夜我不回府……你监督着昌乐把《内则》抄十遍,明日我看。”
长生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看了一旁蔫头耷脑的昌乐一眼,笑着应下,“……是。”
“公子你还不如让我去领罚……”
“行了,快走,别打扰本公子歇息。”
“你最好是真休息……明日还要去城门口郊送。要不咱不去了?”
贺彧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你还真是让本公子上赶着找事儿……”
长生硬拉着昌乐出了门,“那公子属下就不打扰了,公子早些歇息——”
他的确动过不去的念头,想到明日又要看见谢行瑾陌生的冷脸就浑身不舒坦,心脏仿佛又被掐住,贺彧微微俯身,手狠狠压着胸口才好了点……
他也是有感情的啊……如何能不心痛……
翌日,贺彧照常一身绯色官府混在一众绯色官府中浑水摸鱼,幸而昨日谢行瑾在李奉泊面前说的那些话没传出来,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并不难看。
晨曦初破,城门巍峨。
黑压压的甲士列阵而立,铁甲映着寒光。谢行瑾高踞战马之上,面容冷峻。身后赤色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旁的陈燎神情不像谢行瑾那般冷峻,但也算肃穆。
陈燎在马上无事,便凭着高度一眼就瞥到了躲在人群后头的贺彧,正巧贺彧抬头往他这看,一下子便对上视线。陈燎朝贺彧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笑容,贺彧同样朝他笑笑,做了个平安归来的口型,看着陈燎点头应下,贺彧便又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陈燎瞄了一眼一旁的谢行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为何今日他俩的气氛怪怪的?难道在外人面前避嫌?那倒也不至于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罢……
还有,平王妃今日看起来兴致缺缺的……
城门缓缓洞开,等全部人马出了城陈燎才得空问谢行瑾,“你……你看见贺大人了?”
“嗯?”
陈燎暗暗倒抽一口凉气,果然不对!之前谢行瑾有多护着贺彧他可是看了个十成十,怎可能今日却一副不在意的样!?
马蹄声清脆,不大不小的动静正好能盖住他二人交谈的声音,“你和贺大人吵架了?哎——你走什么——”
谢行瑾驭马走快了几步,没打算答陈燎的话。
“昨日李奉泊独留下你们两个是不是没说啥好话?要不然你们能这样?”
谢行瑾扫了陈燎一眼,淡淡开口,“……没。”
陈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那是何事?难不成是你没说好话?等等——”陈燎倒抽一口凉气,面容不自觉地皱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行瑾,“你不会真那么说了罢……那不是最下下策吗!?你傻啊!”
谢行瑾虽未置一词,但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陈燎便十分确定……
不争气道:“你去跟贺大人解释清楚啊……你倒是以为自己做好事儿了!李奉泊到底有多吓人竟然让你不顾感情说这么重的话!?”
谢行瑾望着笔直延伸至远处的黄土官道,似是对陈燎说也想在安慰自己,“不必,这事他不知道最好……只有让李奉泊知晓贺、谢两家正剑拔弩张,这段时间李奉泊才不会像我在长安时那般紧盯着他。他若是知道……我怕出纰漏。”
陈燎简直要被这人的木头脑子气得想直接奔回城内告诉贺大人谢行瑾有苦衷,偏偏他还走不得!
“你的脑子是在秦州被风吹干巴了吗!?贺大人那么聪明一人怎会不懂……”陈燎狠踹了谢行瑾一脚,还是不解气,“……真要气疯了,你现在好了吧……你就等着吧……使劲等,等一辈子!”
谢行瑾被踹地晃了晃,手不自觉地揪着玄青的鬃毛,“我……”
陈燎气急败坏,偏偏谢行瑾长了个油盐不进的样,“我什么我,日后你自己受着去罢……”陈燎翻了个大白眼,便慢下速度与谢行瑾拉开距离不再管他。
“贺大人,还在这呢?”曾逐流理完明年科举的名单,出门便看到斜倚在窗框发呆的贺彧。
“嗯?”贺彧被叫回神,“嗯,把伊州近几年的官员任免文书看完了。 ”
“伊州?我记得伊州的官员调度一直不太频繁,怎么会突然想起看伊州的官员任免调度文书?”
贺彧笑了笑,“这不是伊州近来不太平吗,所以从上头看看……”
曾逐流递给贺彧一卷新的名册,“这是明年科举的考生,得要贺大人再过一遍。”
“好,这次考生比上次如何?”
“多了近百人,咱仨又要受累了……”
贺彧偏过头掩唇打了个哈欠,“可不是,有时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曾逐流挠了挠头,“那我先放值回家了,贺大人也早点回去……”
“嗯,路上慢走。”贺彧抬眼看了看远处,天边只剩下一点点金边,马上夜色就要笼罩上来。
明明是今早亲眼看见谢行瑾带队走出城门,却好像过了好久……
贺彧仰头看着头顶“平王府”三个大字,心中五味杂陈,步伐沉重地踏进小书房。
烛火微晃,窗缝钻进来几缕风轻轻吹着贺彧的鬓发,“昭建元年……伊州之官,凡三更替……”贺彧微微皱眉喃喃,“一年换了三次?怎会如此频繁?”
“叩叩——”屋外有人叩门,但听力道并不是兰秀。
谁!
贺彧阖书起身,手还未等放在门上门口那人却直接闯进来了,带着一身的凉气和夜里清冽的味道。
那人轻轻拥住贺彧,不等贺彧抱回去便松开了……
“你……怎么回来了?有事?”贺彧对上谢行瑾因为趁夜而来显得有些泛红的眸子,手还悬在空中,显得有些呆。
谢行瑾并未直说,他得趁着天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