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是时微寒。
院里栽的女贞是颗常青树,叶片少有泛黄的时候,眼下正值它的果期,顶尖生出红黑果实,一不小心被风吹掉,然后落人头上,砸的生疼。
绑在树干上的红丝带一日复一日的被风吹被雨淋,鲜艳的红色慢慢变得晦涩,开始泛白变黑。
时微寒说她要做晨间锻炼,于是在屋外练起了太极。
有些时候江枕西运气好,出门上班能在小区里碰上早起的大妈挥手锻炼身体,她们练的也是太极。
可不晓得为什么,她觉得时微寒的动作更好看,一招一式格外吸人眼球。
端坐在桌上的小猫看一眼自己的江妈,又看一眼屋外正比划的坏人,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舌头扫过鼻尖。
“喵~”
小八拱着江枕西手,一个劲儿在那儿喵喵叫,抬手按在它脑袋上,揉了揉:“怎么了?叫的这么奶?是饿了吗?”
不应该啊,现在才九点半,距离它吃完早饭也才过了一个小时不到,难道这么快就消化完了?
小猫还在拱她手,手背碰到放一旁的杯子,得亏盖好了盖子,不然这一碰得撒一桌子的水。
“啥意思?是想让我给她送水喝吗?”江枕西试探着说。
“喵!”对的,没错。
猫咪离开她手,坐的端正,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小脑袋,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怵。
“一只小猫咪而已,怎么给我感觉这么像人呢?”真奇怪。
撑着桌子起身,拧开杯盖先给自己灌了口水,慢慢踱步,给烧水壶灌满水,插上电等着烧开。
她蹲在茶几边,听着水壶工作的呜呜声,思绪开始放空。
多少是有些多余的愤怒牵扯在别人身上,时微寒只是送小八过来,却平白要遭受这莫名其妙的怒气,跟个大冤种一样。
这不是一早就摆在眼前的事实嘛,她在心里不住的嘲笑自己,原来也没有说的那么容易接受,那么能一直平静。
曾经花了那么多年才接受住自己的不一样,如今又要卷土重来。
或许换个方向来想,这只不过是另一种的重头再来而已,其实也没什么,磕磕绊绊也好,拦路巨石也好,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会遇见什么已经大致有了了解,不要害怕。
小八在她腿边绕弯儿,转来转去还不时蹭她一下,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好。
“快了,水马上就烧开了,大冬天的得喝热水,凉水冰嗓子,喝了还容易刺激肠胃,到时候省得肚子痛,晓得不。”手指点点脑袋,一本正经的和它讲道理。
它不晓得这些弯来绕去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晓得她说了一大堆话,一个字也不想听,尾巴扫她一下,跳上茶几俯视着看她,还伸爪子拍她脑袋。
没大没小,爪子都放她头上了。
热水烧开了,水壶自动跳闸,咔哒一声吸引回江枕西注意,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喜欢喝茶,而那茶叶她刚好晓得哪里有。
江枕西撑着膝盖起身,骨头咔嚓响,而且蹲太久腿还有麻,坐椅子上揉着小腿缓解,抬手招来小八,和它打商量。
“那什么,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吧?”
在带回小八的那天,付休给了她小猫的饲养守则,上面写清楚了它对什么东西过敏不能吃,还写了她很心动的一点,那就是何逢生训练过沈小八,小猫虽然是只小猫,可性格和小狗一样,不仅做了社会化训练,还能听懂很多人语,日常简单沟通是没问题。
小八没点头也没摇头,瞥她一眼后伸舌头去舔爪子。
“我晓得你听的明白。”江枕西指着茶几上水壶,一字一句说的慢而清楚,“水壶,泡茶,时微寒,喜欢。”
这些词语似乎有些超纲,小八圆溜溜的眸子盯着她,什么动作也没有,看来就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算了,懒得沟通,自己也是奇怪,有这个功夫和它慢慢说,还不如自己走一趟,省时又省力。
“喵?”
小猫看她起身往门边去,也跟着跳下桌子绕着腿走,贴的很近。
“No,不行,你就在这儿待着,我马上回来,OK?”江枕西把它抱起来,放去自己常坐的那张软椅上。
沈小八歪着脑袋看她,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喵了一声。
“我说,在这儿等我,OK?”
她像在教孩子一样,试图把话分解清楚,可她没这个经验,只能干瘪瘪的和平时的话一样。
好在小猫聪明,蜷缩着身子窝着,前爪落空搭在一边,看她一眼张嘴无声喵了一下。
它好像困了,紧接着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休息。
江枕西推开门出去,背对着她的时微寒没注意人走了,还再重复之前的动作,也不知道打的是第几遍了。
有劲劲风声从她身边滑过,她脑子里转出一个词,叫气功,她没练过,不晓得这是能融为一体的东西,还是各有各话的两派。
脚步往来的地方转,谭生的办公室和她的工作间离的不远,左右不过四五十米的距离,多走几步就到了。
手落在门板敲了两下,屋里有急匆匆鞋跟擦地的声儿,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
“小西姐?”游山水拉住门把手,“怎么了?”
江枕西侧身从她旁边进去,屋里张闵黄春岑森好几双眼睛转过头来盯着她,有些诡异。
“你们这是……在聊天?”翘了半边眉毛,她问道。
身后游山水关上门,隔绝掉外面的冷空气,屋子里暖和得很,有人坐着,有人站着,听了她的问题,纷纷撇开眼,一副欲盖弥彰的意味。
啧。“你们不会是在说什么八卦吧?”江枕西心里隐约有些猜测,眼睛转了一圈,所有人脸上表情被她尽收眼底。
“没有,我们在商量下午的事。”谭生合上文件,抬头看她。
坐在木椅扶手上的张闵眉眼一挑,朝她看去,眼神里藏了揶揄,侧身对着没被人瞧见。
“下午的事?怎么了?出啥事了?”江枕西听了一耳朵,目光在一旁谭生的置物架上转了几圈。
“害,警方那边碰上个无名无主遗体的非自然死亡,让我们这边下午去把人带回来火化然后葬了。”岑森翘着二郎腿,算是在给江枕西解释。
他们确实是在商量这事,可总是有些时间上的差错,不晓得是在前还是在后,也不算说谎,顶多只是隐藏了一些真相。
“无名无主遗体?这是今年遇上的第几个呢?”江枕西看了眼置物架上放着的茶叶,抬手挠挠眉毛。
“倒是今年第一个,如果要和去年相比,那只能算一个零头。”谭生翻了下过往的文件,找到了去年登记的数据,递给江枕西。
凑热闹的游山水伸长脖子看了眼,瞧见那加粗的字体,惊呼一声:“这么多吗?”
房间里的人淡淡看她一眼,现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惊讶,毕竟他们也是看着这样的数据过来的。
“这其实并不多。”江枕西合上文件递回去,“现如今各个省份的死亡率大都维持在百分之零点八左右,这还只是前年的数据,假如说数值不变,按照如今的总人口来计算,一年也有近千万人去世,比起那个数,这确实不算多。”
游山水眨巴眨巴眼,还是有被这个数据冲击到:“但还是感觉这个数字有些大哎。”
听着她的感叹,江枕西拍拍肩膀,说:“没办法喏,谁叫我们人多呢。而且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死亡,老死的、病死的,什么奇怪的缘由都有,没办法避免,总会有人要死。”
“不过感觉还是有些蛮悲观的。”游山水摸摸鼻子,找了个空位坐下。
江枕西抱着胳膊,动了动肩膀:“有什么可悲观的,说白了,一个人倘若真走到了这一步,不论是自然的还是非自然的死亡,我们难道还能把他们拉回来不成?死亡这种东西控制不住的,只要是合乎社会准则,就该顺着它走。”
抬手捏捏嗓子,不晓得是吹多了风还是晚上踢了被子,总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像卡了好大一口痰,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岑森纸杯倒了水递给她,江枕西投去感激的目光,好人呐,真是大好人呐。
张闵看一眼手机,哎呀了一下:“已经十点了,山水你不是说十点半还约了同学吗?还不出发吗?”
游山水蹭的一下起身,差点把江枕西给晃倒,幸好她腿快,赶紧撑住,不然得来个亲密接触。
“哎,对吼,我差点给忘了。”游山水一拍脑袋,苦哈哈一张脸,“那什么,老板,闵姐,岑姐,小西姐还有春哥,我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啊,我放寒假得回家了,等我下学期开学再来找你们。”
说完,拎着包滋溜一下就走了,还不放小声给他们把门合上。
她要回家过年了,本来说只是和他们道个别,没想到聊了这么久,一不小心差点就错过时间。
望着合上的门板,江枕西问了问接下来对于她的安排,谭生让她留在园里,出外勤的事就交给他们来办。
从椅子上跳下来,扯一扯往上爬的衣服下摆,抬头朝谭生看去,正好撞上她望来的眸子。
“生姐,我记着上次送了一盒沱茶给你,还有吗?给我喝点呗。”江枕西摸摸鼻子,跟个二皮脸一样。
居然向自己送礼的人讨要礼物来用,还真是没谁了。
谭生笑了笑,起身往一旁置物架走,末了还不忘调侃一句:“我记着你不爱喝茶啊?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那我不爱喝,当然是有人爱喝啊。”江枕西点到即止,一个葫芦里卖不出两种药。
在座的人听了这话,谁还有不明白的,张闵扭头看一眼岑森,撞了下肩膀,捂着嘴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偷笑。
“喏,还剩好多,记得别给我喝完了,我还挺宝贝的。”淡黄色袋子递她手边,谭生不放心的嘱咐道。
“OK,我做事你放心。”
和游山水一样,她提起东西就跑,没忘了给他们关门,动作轻柔。
“好奇怪啊,这就和好了?”黄春抓了下脑袋,迷惑的开始大眼变小眼。
“啧,这就不懂了吧,我们女孩子是这样的,会自洽,情绪收放自如。”张闵抱着胳膊笑不停,笑的让他更不理解。
屋外突然开始飘雨,一会儿就变的又细又密,像水壶里撒出的浇花的水,一点一点落在头发上,等走去屋檐下避雨,才发现淋湿了好多。
这雨还真是来的毫无征兆,明明刚刚还有一点太阳,结果出个门就变了。
往后薅了下头发,湿的没湿的混在一起,主打一个雨露均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捻着手指上的那点湿润,别说,这雨落下来之后空气都变冷了,冻的人手指凉冰冰的。
“老天奶可真会变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