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归倏尔感到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烟消云散，半点不剩。而雪崖整个人也忽地模糊不清起来，仿佛与天地合一，不可捉摸。

“是，弟子领命。”鹤岐再拱手，雪崖已消失不见。

“商学弟。”鹤岐转头，有些关切地看着商有归，“身体不适么，商学弟？回神了，也只有雪崖先生脾气好，哪怕一直盯着也不说什么，如果是青崖先生或是游先生，现在省不得要去聆剑宫受罚……”

商有归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僵着脸说：“……我没事，谢谢学长，我刚才……一直在盯着雪崖先生看？”

鹤岐便笑了：“雪崖先生性子……咳，少提为妙。新进弟子定力不佳，被影响也正常，日后莫要再犯就是，道君总不会抓着我们这些小弟子过不去。快走，你是今年最后一个学生，我先带你尽快安顿下来。”

他振翅化为原型，负起商有归，昆仑的山风从鹤羽上席卷而过，刮起商有归几缕散乱的发丝。

系统还在装死，商有归怕雪崖没走远不敢喊它，自己在心里揣摩。鹤岐说雪崖脾气好没架子，可他之前分明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碾碎了！这就是“脾气好”？半步金仙要查一个小小筑基修士只需一眼，他听系统说过，如果不是刻意，小修士根本连自己被查了都不会察觉！小修士在大能面前从无隐私可言！

所以雪崖……到底发现没有？

他不知道。

但雪崖最后放过他了，那不管有没有，他都要装出没有的样子。

鹤岐展翅，非得又高又快又稳，嘴里还在说个不停：“商学弟，听说你是东荒云州那边那边考过来的？云州可是灵力贫瘠之地啊，了不起。”

商有归定了定心神道：“学长谬赞，筑基期前只打磨肉身，用不着多少灵力，在哪其实都不妨事的。我同学中勤学苦修的不在少数，只是差了一点……运气。”

“运气？”鹤岐大笑，运气不是不重要，但对尚未筑基的小修士来说还谈不上运气，甚至谈不上什么天赋，只要肯努力打磨肉身——偏偏有太多人耐不住这日复一日枯燥过程，连只需要简单重复的工作都想走捷径。

昆仑不收想走捷径的弟子。

“商学弟，学长我带你飞一圈，之后昆仑的路怎么走可就要你自己认了，坐稳咯！”他乘风而起，飞得极高，商有归一眼能看到无数山峦起伏，却仍看不清昆仑的尽头。

无数建筑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穿插于峰岳之间，鹤岐道：“最高的那座是昆仑主峰，昆仑正殿就在主峰上，主峰侧后是高院，左边是琅嬛阁，右边是庶务楼……”

各峰环绕主峰而立，峰与峰间隐约可见修建得千奇百怪的通道。

还有一地区山鹤岐没说，那里没有建筑，只有连绵不尽覆盖皑皑白雪的群山。

“鹤学长，那是哪里？”见鹤岐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主动发问。

鹤岐沉默片刻才说：“那是昆仑后山，你不……嘎！嘎嘎！”

璀璨的剑光铺天盖地而来！刺得商有归几乎睁不开眼！

不什么？商有归完全来不及想，下意识要躲避，耳边响起闷雷一般的断喝：“鹤岐你躲什么！拒绝执法处罚再加一等！”

鹤岐不动了，一身洁白鹤羽瑟瑟发抖。剑光消失，立于一人一鹤面前的却是一个穿着黑色绣暗金纹长袍的女子，发间乌木簪上隐约可见银紫雷光流转。

“沈秋……”鹤岐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这你也要抓？！我只是给新进弟子指路顺便送他一程而已！这也违规？”

沈秋目光流转，在商有归身上转过一圈，一板一眼道：“你是商有归。鹤岐，拦你不是因为你给学弟引路，是你超速了。”

她左眼上浮现出一块蓝色光幕，一串又一串的字符飘出，她冷漠地宣判：“无重大事件，无提前审批，超出规定时速一倍，当……罚三月月例，扣一实践学分。”

商有归察觉鹤岐动了一下，就这一下，他差点直接翻下去。

“鉴于还有新学弟在场，学分就以去聆剑宫洒扫一月抵扣，你可有意见？”

鹤岐垂头丧气，整只鹤都蔫巴了：“……没有。”

“然后是你，商学弟。”沈秋的视线又刺过来，让商有归心猛地一跳，“你搭乘鹤岐，鹤岐超速，你也有错。念在你新近入学，不了解校规，不知者不罪，便不做实际处罚，只是口头警告。回去仔细研读校规，莫要再被抓到了。”

商有归木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沈秋抓起鹤岐一根翅羽，蓝光没入，便在那根翅羽上留下一个剑形印记。沈秋还很好心地给商有归解释：“鹤岐化为原形时身份证明便附着在其羽上，若不完成惩罚，这印记是消不掉的，反之印记自动消去。商学弟，昆仑门规虽然不少但也不难遵守，你可千万莫要学你的学长学姐，天天做出那违反校规之事。”

明明是在给商有归解释，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鹤岐，鹤岐又挥挥翅发出一声鹤鸣，道：“你罚也罚过了，我能走了吧？”

说完不等沈秋反应，展翅负着商有归遥遥而去。

“商学弟，以后你看到像沈秋那般穿黑色金纹袍的可千万绕远点，别被他们逮到！给聆剑宫打工的弟子没几个是好招惹的，一个个恨不得把学分给你扣完！还好今天是沈秋，不然……”

鹤岐仍心有戚戚，把商有归放在兑泽楼门口，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好好看门规，犯错也别被逮到，明白吗？我去领罚了，兑泽楼一共也没几个人住，你自己找寝室吧……对了，这是我的灵纹，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随后便化为人形御剑而去。

商有归低头看了看鹤岐留给他的那片羽毛，羽毛须臾间化成一个类似灵鹤的纹路，融入他腕上的玉镯——学生证明。这玩意在上古时一般都被叫做弟子令，以令牌玉佩等形式出现。昆仑加以改进后形态圆融如意，可以自由变化成主人想要的形状，比如林知途的发带，鹤岐的羽毛，沈秋的眼镜。

顺便还集成了别的功能，在信号范围内，只要有对应灵纹，就能联系上灵纹主人。商有归想了想，这玩意和手机号码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这位鹤岐学长……虽然行事似乎有些莽撞，但看上去还真是个关照后辈的好人。

他边这般想着边进了兑泽楼，寝室楼内部比外表看上去大了很多，十分宽敞，一层楼只有四间相对的房间。兑泽十三是四楼第一间房，商有归望了一眼另外三间寝室，门牌灰暗，根本就没人居住，自己这间半亮半灰，应该就是已经有一个人住进去了。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拿学生证明刷开门，一半空空荡荡，另一半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密密麻麻绘满了各种阵法纹路与看不懂的文字，什么东西都凌乱地堆在一起，偏偏凌乱中又生出一种奇妙的秩序，画风……十分清奇。

他想象不出舍友是个什么样的人，转而向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走去。昆仑的宿舍两人一间，内部设置了阵法，虽然不能屏蔽视线，但能阻断灵气流动，隔出两人自己的空间。这位素未谋面的的舍友做人倒是实诚，宿舍另一人根本还没来，他自己先启用阵法划好了边界，属于商有归的那一半是秋毫无犯。

商有归根本就没带什么行李，全身上下唯一的家当就是那个行李箱，没用多久就收拾完了。疲倦从四肢百骸中涌出，他躺在床榻上，轻声喊系统。

“喂？活了没？你还好吗系统？”

长久沉默后才有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魂魄中响起：【……在。】

当系统出声时，商有归那颗一直不安的心才落地，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一人一系统默契地没谈雪崖相关之事。

商有归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什么，分出一点灵气注入玉镯。果然如他所想，玉镯里不仅储存了鹤岐的灵纹，还有几样东西。他索性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倒在床上，一个个看过去。

两根玉简，三套校服，三枚下品灵石，一个放了三枚纳元丹的瓷瓶，一口木剑。

所有东西全倒出来，魂魄中的系统响起“叮”一声：

【主线任务：考入昆仑学院】

【进度：已完成】

【任务奖励：《灵知录》筑基卷，《坎离定魂诀》筑基卷，任务奖励已发放】

商有归毫不意外，稍微看了一眼，就继续翻检昆仑给的资源。

两根玉简中，一根是校规与注意事项，一根是学院立体地图。三套校服外表均是淡蓝色道袍，能随主人身形自动调整大小，然后就没了，勉强算是修真界最基础的物资，稍微有点钱的修士都不会穿这种简直一无是处的道袍。

灵石丹药才是重点，根据校规所书，这是最基础的月例，每个月自动发到玉镯里，不用去领。违反校规则视情况自动扣除，月例多少随修为自动增长，用不着学生自己操心，但如果不够用也不会多发，自己想办法赚去。最后一口木剑，商有归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看明白有什么特殊，就是最普通的木剑。

挥了两下，隐有破空声传来，虽然还是怎么看都是普通木剑，用起来倒是很顺手。

再怎么样，这都是一口正正经经的剑，怎么都比树枝强不是吗？别人用剑是因为修为高绝，飞花摘叶皆可为剑，他纯粹是穷的。初等学院发的补贴只够吃饭，商有归每给自己攒点资源，都拿来被系统加工成打磨肉身的汤药了，哪有剑给他用。

昆仑发的基础木剑，就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摸到的正经的剑。

【别看了，以后可以慢慢看。】系统鉴定完普通木剑就开始催他，【触犯门规会扣资源，这种剑以后你要多少有多少，休要本末倒置。】

商有归默默放下了反复摩挲木剑的手，转而开始看校规，片刻后找到超速相关的条例，问系统：【为什么昆仑门内还要限速？一般不是速度越快越好么？还是这对修炼有什么好处？】

修士在筑基这个阶段很少有偏科生，速度越快，往往综合素质也越高，商有归想不通为什么门规要在这一条上刻意做限制。除了限速，还有些看起来很无厘头的奇怪规定，都不难遵守，只是奇怪。

凡人的学校里不允许学生在楼道内跑动是怕受伤，修士可不会出这种意外。

【你觉得，按昆仑的招收标准，会有在力量速度上不足的弟子么？】

商有归怔了片刻，摇头。

【当力量已经到达极限，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控制，精细到极致，收放自如。控制力越强，魂魄越强，晋级的概率越大。】系统淡漠道，【即使就算我不解释，日久天长你自然也会明白。昆仑要培养的是日后能晋升天人甚至合道的修士，不是空有力量最后却于大道门前陨落的……】

它不再说话了，商有归便自己一个人静静看门规。

门规翻到最后，还附了一张课表，清楚标明了各种大课小课的开课时间，又贴心标注了商有归作为一个新生的必修课，与每门必修课的学分。

一行大字跳进他眼帘：“毕业指北第一条，攒学分；第二条；修元神；第三条，写论文。请这位弟子多多努力，争取早日毕业。”

商有归：“……”好像忽然理解了鹤岐听见“扣学分”后的恐惧。

他问：“系统，你看见了没？”

系统表示点头。

他匆忙翻开《注意事项》，片刻后找到一条：学分可兑换学院积分，学院积分可兑换灵石，也可兑换成学子所需资源。因为学分对毕业至关重要，所以请各位学子务必计算好学分的兑换量，切勿因小失大。

他起了一身白毛汗。

要不是沈秋手下留情，他入学第一天就能欠昆仑的债！

他又翻到资源兑换清单，片刻后喃喃：【系统，我忽然发现我好穷……】

清单里什么千奇百怪的都有，只要你有足够积分兑换。

【你没富过。】

【我本来以为有昆仑发下的月例就够了……】三枚灵石三枚纳元丹对一个小筑基已经很够用了，况且系统不让他用丹药，纳元丹还能拿去换别的资源。

【你炼气时锻体所用汤药，筑基后还要一步步替换成品质更高的，昆仑所发，不够。】

商有归听罢，忽然生出从兑泽楼跳下去的心思。

修道要财侣法地，偏偏他是个从没富过的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