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中的夜晚不似落日城中平静,风沙呼呼拍打在营帐上,苏岫宁在天蒙蒙亮时才昏沉睡去。
第二日吃军中大锅饭,虽说是薛林昭拿回来的,依然觉得新奇。
匆匆填饱肚子,二人戴上斗笠,骑马出城。
以军医的身份去沙肆采买,所以薛林昭还是女装,上马之时绯色裙摆飞扬,几乎荡在人心头。
这料子看起来好滑,她骑马会不会滑下来。
想摸一摸,摸一下她的衣角也好。
“不要走神。”薛林昭伸手过来。
“……”
苏岫宁也回神,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呆了。
她尝试自己上马,那只手却执意伸在那里。
薛林昭似乎非常执着于拉她,拉她上车,拉她上马。
最终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许久后,看着逐渐远去的军营她有些担忧,“军医也可有人护送吧。”
“不用。”
“你以身犯险,不太妥,该派人保护你。”
薛林昭淡淡道,“他们有更需要保护的地方。”
她是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金贵,苏岫宁泄气。
远处大漠狂沙漫卷天际,右侧青山凝翠静立苍茫,沙与绿在天地间对峙成画。
画作中央,麒麟载着她们朝前方奔驰而去。
大开大合的景致让人心胸开阔,二人一马置身于苍茫天地之间,会让人发觉自身渺小。
至少在这一段路上,让人几乎忘记尘世种种。
“到了。”薛林昭说。
苏岫宁回过神。
前方是一处集镇,背倚荒山,青砖铺地,屋楼林立纵横交错。
规模虽远比不上落日城,但实属不小,甚至更加热闹繁华。
苏岫宁没有说谎,她小时候确实来过一次。
当年外公雇佣一队镖师保护才有胆量走进这里,因为这里独立各国之外,无人管辖,所以就算被打被杀,也只能自认倒霉。
数年过去,沙肆人似乎更多了,街上行人接踵,各种打扮都有,头戴斗笠或是蒙面的戴面具,比比皆是,她们这打扮甚至不算显眼。
但两个女子独身出现在这里,路上频频有人投来目光。
苏岫宁开始担心,若是薛林昭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啊!”身后突然一声惨叫。
她只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风,就见一个壮汉四仰八叉躺在路中央,捂着明显不自然翻折的手腕哀嚎。
而见围观群众目光,明显是薛林昭动的手。
苏岫宁,“……”
收回此前担心。
主人随马,看来危险的只会是别人。
另外几人跑过来扶起地上之人,警惕看着薛林昭。
街上行人亦纷纷驻足观察,议论纷纷。
“好诡异的身法。”
“你见过没有?”
“中原武林?”
“这是哪家门派的高手,两个女的?”
苏岫宁亦有些诧异看她。
薛林昭并未开口,一手牵苏岫宁,一手牵马,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走。
二人最终停在一间挂着“药”字招牌的店面前。
既然是掩人耳目,总要做做样子。
沙肆的药铺自然与民间不同,这里的药材奇珍,甚至有些猎奇。
药柜上的烫金名字密密麻麻,其中三个字吸引住苏岫宁的目光。
掌柜是个干瘦老头儿,瞧见她这样子便问,“客官可是要调元子?稀客稀客,老朽这儿今年货也不多,蜃影坊都从我这儿拿,您要的话得尽快下手。”
她摇摇头,直接拉上薛林昭到另一边去。
最后随便拿上几株珍稀血参,结账的时候她将薛林昭挡在身后。
问那老掌柜,“蜃影坊是什么?”
老掌柜嘿嘿一笑,“您第一次来这边儿吧,那可是极乐之地,您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冲撞。”
“但您若是感兴趣啊,这条街朝前走走,转个弯便能见了。”
“你想去?”薛林昭问。
出了药铺,苏岫宁径直朝前走。
“村夫给的东西,我问芷苓,她说看石片风格像是西域饰品,你觉得该去吗?”
薛林昭未答,只牵马带路。
苏岫宁紧紧跟住她,街上每个人都好似豺狼虎豹,在这种地方寸步不想离开,恨不得趴在她背上。
药铺掌柜说得不错,转过弯便见愈发热闹,街上几乎水泄不通。
有人朝外走,嘴里嘟囔说票子太贵。
有人说,“今日表演有棠映烛,他现在可是蜃影坊摇钱树。”
“屁吧,没听过,再摇能有柳摇金摇得多?白来一趟,没看着。”
“年纪大了总要退下来的,不说他有个大主顾,赎走了吧。”
两人很幸运,赶上表演开场前,居然还有余票。
合着门前这人山人海全是来凑热闹的。
见她还牵着马,苏岫宁侧头低声问,“马能牵进去?”
薛林昭学着她的样子亦侧头,“在沙肆,东西离手等于不要。”
补充,“包括马和人。”
苏岫宁突然紧紧抱住她一只手,薛林昭一愣。
苏岫宁认真道,“我知道了。”
进得大门,里面十分宽敞,桌椅环绕中央是一方宽敞戏台,现在上面正热场表演。
两个小个儿挂在半空垂下来的绸缎上绕圈飞,眼见抡出残影儿,观众一边落座一边叫好。
按照号码牌入座,她四下张望,发现桌椅摆放不算密集,几乎每一桌旁边都站着马。
看来大家都很怕撒手没。
再朝远处看,后面被戏台帷幕遮着,但蜃影坊位置靠山,后院规模小不了。
否则他们这么多号人,加上摆设物件也没地方放。
她目光落在远处只有嶙峋石块的山上。
突然一阵悠扬乐声,观众一静,苏岫宁亦收敛心神专注看台上。
台上不知何时抬上来面大鼓,随着花瓣飘洒,一道红影落在鼓上。
看似轻飘飘踩了一脚。
“咚”一声。
台下寂静无声。
她终于知道所谓表演是什么,鼓上之人一身艳红装扮,少年身量,手脚腰肢露在外面,身姿柔软。
苏岫宁侧头道,“看他手腕。”
那舞者手腕上就戴着几枚小金铃,下面坠着石片,动作间阵阵清脆响声。
“那金铃是信物,只有熟客才有机会得相赠。”旁边突然有人搭话。
苏岫宁循声望去。
此人就坐在她们隔壁桌,一身青衣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嘴和下巴,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男人。
那人拱手笑言,“贾行风,二位第一次来?”
她点头,亦道,“苏岫宁。”
那贾行风很是自来熟,主动介绍道,“上面那个,棠映烛,蜃影坊魁首,今儿个是昼戏,人还少呢,夜戏您再看看。”
“夜戏?”
“蜃影坊每逢五排一场夜戏,夜里的舞,到后面去跳。”贾行风暧昧挑眉,“价高者得。”
说话间那棠映烛已经退下台,底下群情沸腾,争先恐后喊着价码。
一美艳妇人来到台上,笑起来风情万种,念着各位出价的桌号。
“东甲子一万两。”
“东丁申的客官两万两?”
“十万两?呀,贵客许久未见啊,西甲寅的贵客十万两!”
加价还在继续,苏岫宁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叹为观止。
钱啊!都是钱啊!
“这是蜃影坊现任坊主,娜娅夫人。”贾行风道,“这个女人当年干掉初代坊主姽婳夫人上位,凭两柄蝎刀和手下一众疯狗在西域行走多年,手段狠辣,无人敢惹。”
苏岫宁却奇道,“您怎么不竞价?”
“我今日与人有约,来此打发时间罢了,不凑这鬼热闹。说起来,两位有没有见过一个江湖人,身材和我差不多,穿黑衣服,大概四十来岁吧,很严肃,我师叔。”
苏岫宁摇头,今日街上见的人多了,大多是斗笠面具蒙面的,哪里分得清。
贾行风点点头,也不失望。
“进去的贵客就能得到金铃了吗?”苏岫宁问。
引得薛林昭侧目。
贾行风道,“不见得,这总得人家主动相赠,又不好去抢。”
“您听说过柳摇金吗?”苏岫宁又问。
“柳摇金?先前的魁首么。”他指台上,“他在的时候可比这场面大。”
苏岫宁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将村夫给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贾行风哭笑不得,“这万人难求的哑巴铃儿居然叫你给得了?”
“怎么说?”
“柳摇金的金铃没有芯儿,是个哑的,他说自己是无心之人。你看金铃上可刻有一枝柳?”
苏岫宁悄悄搓了搓,又给薛林昭看,还真有。
薛林昭目光淡淡落在贾行风黑色的面具上。
贾行风咧嘴朝她笑,似乎不想叫旁人听见。
小声道,“这是柳摇金的,听说他只有两个这东西,一个给了个神秘大主顾,另一个至今也没听说谁得着了,原来在你这儿?”
“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吗?”
“外面有人猜说死了,有人说让大主顾赎走了,有人说跑了,你拿人家铃铛不知道?”
苏岫宁想去和薛林昭对视,但薛林昭的脸隐在斗笠之后,不知在看哪里。
对视失败。
贾行风在一边突然“嘬嘬”两声。
麒麟懒洋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他笑,“好马,但怎么养这么……”
丑。
苏岫宁心中帮他接全。
接下来没什么好看的,她们决定离场。
贾行风跟在后面也溜达出来,摘下面具背着手,果然很年轻,一张笑面。
看起来肆意风流又混没正形儿。
苏岫宁好奇,“你没骑马?”
“没啊,马和师叔一起丢了。”捂心口,“汗血宝马啊。”
“马或许也和猫儿一样,人多反倒容易受惊,夜深无人的时候说不定自己跑出来。”
“嗯,有道理。”他又探头去看薛林昭,“这位女侠,似乎不爱说话?刚你打登徒子那手功夫我也看见了,真潇洒!敢问师从何派?”
薛林昭淡淡道,“并无师从。”
苏岫宁亦点头,“天生潇洒。”
“这样啊……”贾行风不恼,反而乐呵呵道,“我,师从玄黄阁。”
他掏出一枚响箭,似乎想递给薛林昭,想了想转而放入苏岫宁手中。
“相逢即是有缘,姑娘在外行走多有不便,若有危险可求助。”
苏岫宁惊喜,“随叫随到?”
“额……在我看见的情况下。”
“坏了不响怎么办?”
“阴凉避光保存。”
“会不会受潮?”
“注意通风。”
苏岫宁重重点头,“我会注意的!”
“好,天下无不散筵席。”贾行风起范儿道,“有缘再会。”
苏岫宁亦起范儿,“有缘再会。”
不过见人走了还不忘叮嘱,“你可一定要勤抬头看看啊。”
万一真有事可别错过了救我。
贾行风背影消失在街角,苏岫宁第一时间将响箭给薛林昭。
“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暗器,有没有毒?”
薛林昭随意在手中摆弄着,“你怕他害你?”
“啊,无亲无故的,谁知道呢。”
薛林昭不置可否,还给她,“确实是响箭,玄黄阁是江湖门派,隐居深山,从不参与武林盟事务,几乎没人见过玄黄阁门下弟子。”
“那,可能是假的?”
“要扔吗?”
忙拿回来,“我见他眸清目明,不像坏人,观望观望。”
隔着斗笠薄纱,薛林昭目光似乎正落在她脸上。
苏岫宁指一旁店铺,开朗道,“纸笺铺诶,进去看看。”
“想看什么?”
她踏进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