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月的瞳仁张大,震惊的望着前方,梁恒身在兵器厂,而此时婺州城里正在贺迎新岁,百姓们都在期待焰火燃放上空,可是那焰火竟是炸山的信号。
眉头微蹙,赵嘉月奋力的想要摇晃椅子,哪怕是万丈高楼,她也想竭尽全力的跳下去,哪怕是孤注一掷,她也要试。
可是她的肩膀却被陆骁抬手按住,他那云淡风轻的一张脸上,现出裂痕,目光发狠的看向赵嘉月,“你就这般爱他?”
“呜呜呜——”
赵嘉月想要发出声音。
偏偏她想说话,喉咙却生堵。
就连骂一句“牲畜”,都没有办法。
好无力、好挫败!
好愤怒、好难过。
赵嘉月恶狠狠的瞪向陆骁,她不明白陆骁为何要将她囚在这里,他们没有任何恩怨,他为什么不是个好人呢?
而他既然早就知晓她的身份,何苦要留她一条性命,怕是她逃出梁冕的看守,也是陆骁早就设计好的一环。
为的就是在这里,折磨她。
“你知晓——”
“你这般会死吗?”
“他值得你,豁出性命吗?”
陆骁揪着赵嘉月的衣领,一把将她的身子推了出去,赵嘉月的面庞在疾风里掠过,一颗心猛地被提了起来。
身子在空中晃荡的时候,目光被迫与底下的街景平行,足足有九丈高。
临死前的恐惧,毫无预兆的生出。
她连呼吸都不敢喘着。
只要身后的人松开手,她便会跌到阁楼之下,粉身碎骨。
赵嘉月闭上双眼,正想着了断自己的人生,没想到陆骁又将她扯回原位,掐着她的脸庞,逼她看向前方的盛况。
眼下她待在的地方,是城里最高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婺州城,看那红绸幔帐、看那笙歌燕舞、看那觥筹交错……
今夜耳边充斥着曼妙的琴音,舞姬在对面的酒楼门口跳着婀娜的舞姿,有马戏团的人将口里的火喷出一丈高。
百姓们,都满脸欢喜。
他们的眼里,这就是太平盛世。
“焰火呢?”
“何时燃放焰火?”
“听说今年的焰火,比往年还要漂亮,是从西域请的火药大师设计的。”
赵嘉月冷下那张恐惧的脸庞,在面对害怕过后,余下的心悸会幻做更为愤怒的情绪,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只当没有听见,也不想理会陆骁那张示威的脸。
他在等她害怕。
可是眼下要让他失望了。
“做昭国的太子妃有什么好的?你不如跟了我,我是昭国的首富,我能给你的,比梁恒能给你的更多。”
陆骁在她耳边说着话,他不再像刚刚那般的失控,蹲下身子时,面上再次温柔起来,像是在哄她般说道:“我瞧着你这张脸……也没有那般的为他担心?”
赵嘉月的面色平静,她冷淡的望着婺州城的上空,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笃信上天会佑怜世人,若是没有……那便是他们各自的命数,她也不想求了。
“你看我。”
陆骁见赵嘉月的眼里没有波澜,他强行将赵嘉月的脸庞扭向他。
“等梁恒死了,你就嫁给我,我的家世、相貌……不比他差,你跟着我闲云野鹤,不比困在皇宫里要强?”
赵嘉月听完,目光蓦然间顿住,在半晌过后,她对上陆骁期盼的目光,唇角忍不住扯开,她笑了,可眼里尽是冷意。
他刚刚说的仿佛是桩笑话。
“三。”
“二。”
城中开始倒计时。
“一。”
陆骁忽而直起身,他愤怒的扳动赵嘉月的脸庞,指尖在微微的发颤,嗓音半撕裂的道:“你看呀!婺州城的焰火,是不是比京城的还要漂亮。”
“嘭——”
“嘭——”
“嘭——”
焰火升在空中,发出爆炸般的鸣叫,在天际划出一道弧线时,忽而像火树银花般散落四周,化作漫天繁华的景象。
城中还有花瓣飘落。
酒楼的歌舞伎,正站在楼台,撒着竹篮里的花瓣,百姓们都在迎新贺岁。
赵嘉月的眼眶里有一滴泪水在蓄满后,宛若决绝的在中间滑出,脸上有了一道笔直且凄美的珍珠线。
她的心口,生着剧烈的刺疼。
刚刚焰火爆炸的时候,她看见远方的空山出现漫天的火光,那山林犹如一片火海,火势汹涌剧烈,从山顶蔓延而下。
那景像是秋日染了血红的枫林。
赵嘉月的痛,再也抑制不住。
可是她又咬着牙,不想被恶人看见她的羸弱,她想强撑着,直到被痛苦的情绪,将她弄晕过去。
“你看那——”
“可见到那兵器厂炸毁了。”
“梁恒死了。”
陆骁撑着赵嘉月的身子,将她无力下坠的脑袋仰起来,逼迫她再次看向远方的山林正在燃着熊熊烈火。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赵嘉月的那颗心,像是繁复被车轱辘碾着,她想痛晕过去,可是她的身子骨太强了,她不是那般娇滴滴的瘦弱姑娘。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座山头被大火吞噬,火势没有办法掩盖。
看到最后,只见山顶已经再无可烧的地方,慢慢的吞匿在黑暗里,只留有火星子还在蚕食最后的生机。
……
山林被摧毁了。
梁恒死了。
赵嘉月的一颗心,也跟着那乌暗的火星,变得脆弱不堪了,偏偏陆骁还不打算放过她,要她看着他生出肆意痛快的笑。
这是独属于陆骁的胜利。
也不知道,他赢了什么?
赵嘉月的目光里满是错愕,她不解这世上为何会有陆骁这般癫狂的疯子?
他们明明无任何仇怨。
梁恒可是昭国,最好的太子。
直到远处传来声响。
“嘎吱——”
城墙底下,大门忽开。
一整支军队朝着里头浩荡而来。
守城的将士大喊,“是太子殿下。”
赵嘉月的脸上出现细纹,她不敢置信的撑开沉重的眼皮,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她不敢生出期待,怕再次落空。
她目光直直的锁着城门入口,等见着那支挂着“赵”字旗帜的军队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眼里才涌出迟缓的泪珠。
百姓们忙上前相迎,列着队伍跪在地上,有人忍不住抬头,想看梁恒的面庞。
梁恒身罩玄甲的坐在马背上,依旧的意气风发,肩头赤色披风猎猎翻飞,如一道灼目的烈焰从黑暗中战胜归来。
他凛冽的目光落向长街,眼里有着出自帝王家的威严,他未戴盔,乌发高束,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
赵嘉月盯着他那刀斧砸过般的锋锐眉眼,见他下颌线条绷得冷硬,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酸楚。
虽然梁恒用甲胄罩住了他劲瘦挺拔的身形,可还是能从他眼里看出他憔悴了。
“怎么会?”陆骁的眼眶里迸出恼怒的暗火,见赵嘉月朝他看时露出冷笑,他一把抓住赵嘉月的肩,弯下腰时生着笑。
“你眼下在我手里,就算他平安回来,他也抢不走你。”
赵嘉月不懂陆骁所言何意?
只是片刻——
她又笑了。
陆骁觉得他爱她,可是他却不知晓,她刚刚盼的只是梁恒能够平安就行。
别的,她本就没有奢求。
·
赵嘉月被关在了陆府小苑里。
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从前的人是暗中看守,眼下是扯开窗户纸后不藏事了,府里的婢女依旧尊她“贾姑娘”,但是不容赵嘉月未经陆骁的吩咐,离开小苑半步。
赵嘉月这几日的身子愈发的重了,在偶尔清醒时,她明白她中了陆骁的药,可是陆骁不知晓,她也擅长医术。
她拿着房中的银针,给自己排毒。
但是她昏睡的时候更多,那毒素只能排出微弱,而且每次用银针排毒,她对自己的身上更伤。
不过——
她也不是怕中毒而亡。
只想着,不要一直糊涂着。
有时候,她忍不住的去想陆骁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他一直将她藏着,不就让梁恒见不到吗?
而且,陆骁可能又漏算了。
公主府里有柳无名,城中有赵芊月,他们都看见过她,只要梁恒有心问,他不可能查不到陆府上。
这也是赵嘉月这几日的底气。
当然更大的庆幸,是陆骁喜欢她,他要的不是她死,而是想要得到她。
反派既然有着这般愚蠢的心思,那么陪他玩玩又有何妨呢?
·
只是,让赵嘉月万万没想到的是,陆骁竟然要带她去公主府见梁恒。
“你不是想见他吗?”
陆骁冷沉的声音在赵嘉月的耳旁冒出,赵嘉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紧接着她便被他从床上抱起,坐在了轮椅上,
赵嘉月的心思莫名的乱了,他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这几日陆骁让府医给她下毒,她用药自损身子,眼下她的腿脚麻痹到动弹不得,只能坐在轮椅上。
陆骁将她带到了公主府。
赵嘉月坐在屏风后头,看见堂中正站着周南和赵芊月,两人茫然不安,像是在等什么结果,而此时梁敏高坐上首,不同他们两人的惶恐,她正火冒三丈,恨不得拿人泄愤。
堂外走进来一道黑影。
梁恒面色刚直的看向坐在上首的梁敏,身后禀告的将士朝他摇了摇头,此时叶棠开也从屋外进来,同样是蹙着眉。
梁敏将身边的东西用力的挥到堂中,又举起竹简摔在梁恒的身上,梁恒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任由梁敏发泄。
“太子殿下好大的官威,平白无故下令搜查公主府,眼下可是有搜到本宫的罪状?若是没有,可要本宫帮你造一份?”
梁敏的眼里腾起怒意,今日梁恒突然带兵上门,不见他说话,就带人去搜查府里的各个院子,说是看见府里闯入乱党。
“本宫也是担心长公主的安危,生怕那乱党对长公主图谋不轨,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皇姐见谅。”
梁恒仪态高雅,说话时宛若清风拂过,分量捏的倒是有轻有重,可是梁敏的愤怒没有半点缓解,“可笑……我府里有没有乱党,我不知晓吗?”
“事发突然,皇姐自然不知晓。”
“我看你是无中生有,父皇还没有驾崩呢?你就急着拿我们这些兄弟姊妹开刀了?这龙椅不沾至亲的血,是不好坐?”
梁敏生出凉笑,“我见你对梁冕对动杀心时,就应想到你有朝一日,也会将脏手伸向我,梁恒,你就这般怕我们吗?”
梁恒没有应声,此时梁敏挑起眉头,眼里的嘲笑更加恣意,“也是,毕竟你生母是贱妇,生你时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知晓你是不是父皇的亲子,你理应怕的。”
堂中人都屏住了呼吸。
叶棠开手里握着刀,面色愤怒,往日里她也知晓长公主傲慢无礼,可是这般公然辱骂太子的出身,也过于大胆了。
梁恒摆手示意叶棠开平息怒火,他成为赵婉仪的养子时,宫里便不乏对他身世的抨击。
他早就知晓兄弟姐妹看不起他的出身,梁敏刚刚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
叶棠开侧开目光,没有再对梁敏公然不敬,她也明白昭帝最是宠爱长公主,尤其是梁冕被废,他更对这个先皇宫所出的公主更生愧疚,不然也不会让梁恒来婺州城里“谢罪”。
“是谁在那里?”有人将目光落向屏风后头,叶棠开握刀上前,想着他们查不到的人,也许就藏在他们的眼前。
直到——
屏风后面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嗓,陆骁的声音响起:“是吾来的不是时候。”
他的手搭在赵嘉月的肩膀,意欲将轮椅推向正堂,赵嘉月错愕的看向陆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