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已休息了好一会儿了,总算是走动无碍。
只要不做些大动作,就不会有咳血的风险。
李遏书房就在他院子的右侧面,也不必翻墙踏瓦的,于是杨瑞跟在春生身后走正门进了书房。
书房内也昏暗,春生依旧是掏了夜明珠来照亮。
“春生姑娘好气派,竟能用夜明珠作照明。”
虽然只是鸡蛋大小,但相比火折子,也算得上奢华了。
春生:“嗯。”
“……”
她这样话少,那林小姐是怎么和她聊天的?
真的能聊下去吗?
杨瑞微笑:“不过它好像比寻常的夜明珠要暗一些,是不同的种类吗?”
春生:“这是夜明珠的一种,名叫笼纱珠,光线会更柔和。”
这种珠子其实是非常适合放在这种夜探的情况下使用的,又不像火折子一般,保存不当便易被雨水浸湿。
况且,春生夜视能力优越,只要有一点亮光就可以看清楚。
这笼纱珠正好。
便一直用着了。
杨瑞笑道:“真是个好东西。”
春生于是看他,并正色道:“我也只有一个。”
……
什么意思?
所以给不了他?
他又不是那种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伸手要的人。
他在宫中虽然地位尴尬,但为了面子,皇帝也赏过他很多好东西的。
他只是习惯性夸赞而已!
刚刚那支清神香明明是她自己给的。
杨瑞微笑:“我不要。”
哦。
春生转头,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不是信了。
……
这种冤屈的感觉。
杨瑞总算知道,从前那些被他言语戏弄过的人心里是什么感受了。
有心辩解,无从开口。
这种事终于也落在他身上了。
这难道就是因果报应?
……
杨瑞心里在怎么百转千回,春生也听不到,她已经专心开始找李遏书架上的各份折子,还有一些与他人的往来书信。
看得出,李遏私底下颇为不羁。
春生在一本《为官论》上看见李遏的批注:狗屁不通!
这本《为官论》是前朝名臣傅铭的著作。
傅铭是有名的温和派政论者,讲究以情论事,以德服人。
他处理政事,大多以民心为重,于是深受爱戴。
春生在林文修的书房里,也曾看到过这本书。
这难道是官员们人手一本?
不过这李遏看起来不太认同傅铭的为官之道。
他曾在尽来酒楼说过,他最不怕的就是法,现在又不认情,那他认什么。
权?
春生大致翻了一遍那《为官论》,李遏就只在书的绪论总章处批了那么一句话,其余书页皆是崭新。
看来根本没往后翻过。
还有一些与亲族旧友的书信,看日期也是近半年写的,大多是在回,并无相识的名医,无法解忧之类的话,然后再趁机提一点希望为家人谋得一官半职的要求。
大概是李遏向他们寻求过帮助,可惜没什么作用。
春生一张一张迅速扫过去,很快过完。
其它的还有一些折子,翻开一看,是被打回来的折子,一些兵部政事,居然还有建议延长兵役的。
还有一些政见谏言,也都是些喊打喊杀的直白建议。
怪不得会被打回来。
李遏不该做文官,他的性子感觉适合直接到战场上去。
……
翻过一大半,终于看到一本不一样的,写的是这会正好在她身边的瑞世子的事。
春生看过,抬头看了一眼杨瑞。
杨瑞一定要跟着她来,却又不正经地找东西,这会站在多宝架前,观赏着李遏的珍玩。
他手中正拿了一把宝剑,银光闪在他眼上,照得眼神都显得几分凌厉。
他对春生的目光很是敏锐,几乎只是春生看过去的下一瞬立刻就抬眼看来。
他把那剑放回剑托上,眼神看起来也变得温和,微笑道:“春生姑娘,怎么了?”
春生不管他干什么,只把那折子扔给他。
杨瑞接过,翻开扫过一眼,嗤笑一声。
“春生姑娘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倘若李遏与我无关,我又何必非要参与到这桩案子里来。”
折子里写的是李遏对杨瑞弱冠之后是否该前往封地的意见。
按例,除了太子,成年皇子都要在弱冠礼后前往封地,一来是为了治理城邦,镇守国土,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兄弟相残,保证太子地位。
皇子们前往封地后,基本上就是非诏不得入京了。
日后太子即位,他们就是稳固统治、维护皇权的藩王。
但杨瑞的情况又和普通皇子不一样。
倘若没有那场战事,他现在就是皇子,甚至极有可能是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
只是世事难料,他现在就只是一位客居宫中的瑞世子。
如今他即将弱冠,是在京中赐他王府,让他做一位闲赋在京的王爷,还是允他封地,放他出京?
李遏是完全反对让杨瑞去封地。
他在那道折子中言辞激烈得很,他认为放杨瑞前往封地完全就是养虎为患。
杨瑞本该是皇子,甚至太子,如今却只是位世子,心中难免有落差,谁知他会不会对皇上心怀怨恨。
若是赐他封地,天高皇帝远的,谁能保证他不会有反叛之心?
藩王可是有一定拥兵权的,他若豢养私兵,又有心掩盖,谁能发现?
所以最好是将杨瑞困在京中,永受监禁。
所以昨日,春生等人在尽来酒楼听到的李遏争论中说的“放虎归山”中的“虎”,说的就是杨瑞。
大庭广众之下他已敢这样毫不顾忌和同僚争论这件事了,可见私底下早已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杨瑞叹道:“现在都已经有人认为是我想要去封地,故而对李遏不满,杀他以儆效尤了。”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可真是太冤了。”
若真是他做的,那也就算了。
可人又不是他杀的,怎么能任凭旁人泼污水?
这锅,他可不背。
也实在是李遏在有关杨瑞的这件事上表现的太过突出,才会让人这么轻易地就联想到他。
“或许是有人想要嫁祸于你。”
杨瑞介有其事地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只是目前他还没找到什么证据。
不过想来,估计也就皇家那几个人。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但很快垂下眼,装出一副无害模样来。
……
大致翻过一遍后,书房剩下的也没什么了,春生便带着杨瑞离开。
因杨瑞受不了大动作,春生也不好带着他上房顶,只好在各院墙的阴影里穿梭。
好在这会儿已经深夜了,雨不知何时也停了,李府大多数人都已陷入睡梦之中,各院都寂静,只在廊下点着夜灯,照着靠着廊柱守夜的仆从。
仆从也都低着头,昏昏欲睡。
孟亭的院子与李遏的院子离得近,于是春生先去了孟亭的院子芳华院。
隔着院墙,也能看见芳华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枝繁叶茂,正开了满树的花,满树芳菲,清香扑鼻。
树冠如云,探出院墙外。
春生看了看那棵桃树,抬手。
一道银光飞出,钉在桃树的树干上。
“这是什么?”
杨瑞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过来。
“牵连。”
一种钩爪和袖箭结合起来的工具,不过更纤细,更无形些。
春生用它,是为了上树。
本来若是只有她一人,她蹬墙借力也就上去了。
可惜这会儿还有一个杨瑞,她要带杨瑞一块上去就有点麻烦了,不得不找个借力工具。
她右手抬着,拉住牵连的银丝,另一只手伸向杨瑞。
杨瑞愣了一下,像是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于是春生向他走了两步,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他半搂在怀里,然后在墙阶上蹬了一下,牵连收紧,带着杨瑞飞身而上。
桃枝轻轻晃了一下,像蝴蝶展了一下翅,连花瓣都不曾落下。
春生一手撑住树干,等杨瑞站稳了,就收回了揽在他腰间的手。
但杨瑞不知怎么回事,捂住嘴闷咳了起来。
?
她带他上来的,他没做什么大动作吧。
这样也不行?
杨瑞好不容易压着嗓子咳完,转头看见春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笑了笑,低声道:“抱歉,春生姑娘,第一次被人这样带上树,心情有些激动了。”
听着就像谎话。
也不知道春生信没信,但总之是不再看他了。
她半蹲下去,看向院内。
院内没什么声响,依旧是廊下两盏白灯笼,光影幽幽。
各房内基本上都有人,春生也不可能直接进去看,那风险太大了。
不过她发现芳华院内有单独的小厨房,或许可以去看看。
春生看向杨瑞,杨瑞却主动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那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什么信息都不找。
只是为了跟着她吗?
监视?
春生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道:“一刻之内。”
杨瑞笑眯眯的,“好。”
又道:“你放心,我受了伤,又能去哪里呢?”
这可说不准。
春生不置可否。
她观察了一会院子里守夜的仆从,很快飞身而下,身形迅速融在阴影里,杨瑞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接下来也什么动静都没有,一片寂静。
杨瑞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树枝上,面无表情,眼神郁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
春生动作很快,甚至都没要一刻,只两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
她身形轻巧地落在树上,宛若一只黑雀儿。
杨瑞靠着树干眯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春生上了树,他才慢慢睁开眼。
“走了。”
春生伸手又要搂他。
这会儿杨瑞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寡言了很多,看见春生的动作,也只是慢慢地靠过来,半倚在她怀里,竟还显出几分乖巧。
春生长得高挑,头顶与他眼睛平齐,此刻离得近,他只微微垂下眼,就能看见春生那双透亮的眼睛。
她此刻正站在树上向外看,应当是在辨别方向。
然后突然转过头,皱眉道:“你太慢了。”
什么?
杨瑞还没来得及为这过近的距离发愣,又听见这么一句话,心里正懵着,脚下突然一空。
等等!
杨瑞瞪大眼睛,慌忙伸手揽住春生的肩。
耳边已是风声,一声惊呼也被吹散在风里。
这个人!
怎么不打招呼的就把他横抱起来了!
衣袂纷飞,春生轻巧地落在房檐上,虽然怀里还抱了一个人,但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步履依旧轻快,眼神也毫无波动。
这样果然快了许多,翻了几道屋脊,春生就已看到厨院。
她脚尖一点,翻过厨房的屋脊,黑影落下,停在后厨院中。
甫一落地,杨瑞立刻就开始挣扎。
春生也没有想一直抱着他的意思,于是把他放下。
杨瑞下了地,还没站稳,就要开始往后退,同时张嘴,就要说些什么。
春生却眼神一厉,一个大跨步上前,把杨瑞按在了院墙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吱嘎”一声,不知是哪里的门开了。
春生偏头看去。
他们正躲在院墙的阴影里,身前摆着两排晾晒用的木架子。
这两天是雨天,所以木架上并未摆放食材,只放了几只编织的空竹篮,也算有点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