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瑞转回头去,林月华仍神情不变,只是略微放慢了脚步。
等身侧有人慢慢越过她们几人,和杨瑞隔开了一段距离后,才眨眨眼,笑了起来。
她转头问低着头跟在她身边的春生:“春生,怎么样?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春生抬头,然后点点头。
林月华笑道:“他很敏锐啊。”
春生盯着他的背影才看了两眼,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春生低声道:“练过武。”
但是据她的调查,这位瑞世子在宫中跟着诸位皇子一同学习,策论和校考名次都是末位,成绩简直称得上是不堪入目。
如今看来也是另有内情。
路上人多,春生也不好和林月华她们多说什么,几人都默默走路。
汤池与行宫离得并不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眼前一道雕花朱门,上书“汤泉”二字。进门去,首先是一片开阔的庭院,视野不断向里延展,用几条穿风长廊隔开,两侧则是合门的厢房,正有婢侍在门前站着,厢房里就是汤浴场所了。
廊下,崔锦正垂手站着,见她们进门,立刻迎上来,道:“小姐,表小姐,夫人和表夫人已在厢房内等着了,且随婢子来吧。”
林月华等人便跟着崔锦走,其他少爷小姐们也都各自跟着引路的仆从们散开,欢闹声渐渐平息。
越往里走,景色越清幽,湿气也越重,崔锦带着她们一路向里,又拐过了两道弯,才在某个厢房门前看见熟悉的林府仆从的身影。
崔锦上前扣了扣门,道:“夫人,小姐们到了。”
里间传来模糊又熟悉的声音:“快进来吧。”
于是崔锦推开门,林月华带着喻崧一块踏入厢房。
春生本想像其他婢女一样,站在门口等着,林月华却突然回头看她,笑道:“你进来服侍。”
春生只好低头称是,跟着她们身后一起进去了。
进门先是一排珠链,伸手撩起,碎珠碰撞,叮铃作响。
再往里去,摆着一扇丝质山水屏风,绕过屏风,便是热气氤氲的汤池。
汤池由白玉石铺成,池底刻着防滑的云纹浮雕,汤池的左右两边都摆着供人歇息的小榻,正前方是换衣的隔间,喻霜和石碧歌就正在左边的小榻上坐着闲聊。
见她们进来,喻霜招了招手,笑道:“月华,崧儿,你们来了。”又看见跟着她俩进来的春生,于是也招呼了一声:“春生,你也来了。”
她向石碧歌介绍这张生面孔:“这是春生,月华在望云时认识的朋友,是听说了月华的事特意来帮忙的。”
春生上前,道:“石夫人。”
石碧歌热情道:“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既是月华的朋友,就和月华一样唤我舅母就好了。”
春生从善如流:“舅母。”
几人去隔间换了浴衣,便都下了水。
一下水,众人都发出一道舒爽的长叹。
泡汤浴确实舒服,水里还加了药材和香料,水汽萦绕间,还混着浅淡的香气。
众人都先享受了一会儿温泉,等浑身肌肉都放松下来,才慢慢开始聊天。
喻霜问道:“出去逛的如何?”
林月华趴在池边,懒洋洋地道:“只看见了太子和三皇子。”
喻霜道:“四皇子好像说是感染了风寒,便在宫中养病,没来。”
至于五皇子,六岁稚童,不说也罢。
喻崧却立刻告状道:“那个叶盛可过分了,来找堂姐放狠话,她放完狠话后都没人敢来找堂姐玩了。”
“叶盛?”喻霜皱了皱眉,“叶家可是把宝都压在她身上了,她放肆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说是这么说,叶盛平日里嚣张也就算了,如今放肆到她女儿头上了,还是让她有些不快。
“不必理会她,叶家积弊已久,尾大不掉,放肆不了多久了。”
这话是林文修说的,她不懂朝政,但这会用来安慰林月华正好。
林月华摇摇头示意没事,她并不介意,嘴上狠话谁都能说,若句句都要放在心里,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石碧歌倒是问道:“叶家不是还有个刘舒雅?”
还是喻崧回的话:“她就跟在叶盛身边一句话也不说,我看那些小姐也怎么不理她,肯定是叶盛不让她们和刘舒雅说话。”
石碧歌叹道:“旁系子弟,又是来抢她位子的,自然是要不高兴了。明面上都如此,恐怕回了叶家更不好过了。”
喻崧撇了撇嘴,不高兴道:“娘,你担心她做什么?她自己贪图荣华富贵,要到主家来,这不就是她应该受的吗?”
说是这么说,具体情况如何她们也不知道,或许每人都有自己的难处,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只是这种话,她心里想想也就是了,说出来倒显得她心向外人了。
她摸摸喻崧的头,道:“只是说两句罢了,她看着不像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只怕是心计深,你们自己注意些,别太看轻她。”
喻崧受教,亲昵地抱住石碧歌的胳膊,撒娇道:“好嘛,我知道啦。”
池水里加了助眠的茯苓,林月华趴着水池边,微阖着眼,没参与这个话题。
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睁眼问道:“爹爹呢?”
喻霜道:“一直没见到,方才派印井来报,此刻和你舅舅,还有娄太师在一起。不过,他还说了,皇上并未出席宴会。”
林月华若有所思道:“此次宴会乃皇帝出面举办,其中深意人尽皆知,他竟能忍住不出来见人?”
喻霜猜测道:“或许他觉得皇后看过了就可以了?”
毕竟夫妻一体,这话也不假。
“皇帝已经离开了。”
此话一出,四人的目光都转向一直在边上默默泡着的春生。
这可真是语出惊人了。
林月华感慨万千:“春生,你可真是个惊喜。”
春生侧了侧头,抿了抿唇。
林月华好似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很快问道:“皇帝何时走的?”
“申时三刻。”
她午时初到了临水行宫,到行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先摸清皇帝的位置。
等她找到般云殿时,正好看见皇帝和林文修,还有一个老头在院里下棋喝茶,似乎还在聊些什么。
不过皇帝身边守卫森严,春生也不敢冲动行事,只好远远地看着,隔着亭檐,连口型都看不真切。
申时初,皇帝放了两人走,春生想多观察会皇帝,便没跟着林文修他们走,而是继续留了下来。
林文修他们走后,皇后就来了,只可惜他们进了殿中,所以干了什么春生也无法知道。
等皇后也走了之后,皇帝便换了便服,低调地离开了。
再之后,春生才摸进了后厨,假扮成婢侍并顺了一壶百果荣参茶。
林月华道:“这是有什么急事?要这样偷摸着离开?”
这春生也不知道,或许等见到林文修可以问问他。
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可能和昨晚的夜探皇宫有关。
只是尚不确定,还是不要说出来误导他人。
林月华又道:“那看来皇后在宴席上特意与我说那些话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意思了。”
一时沉默。
半晌,喻霜才恨恨道:“我看那皇帝就是不怀好意,要拿我家月华作靶。当初要文修做丞相时就这样,不知遭了多少回暗杀……怎么就可着我们林家嚯嚯。”
只可怜她的月华,好不容易归家,竟还要躲那些官家世族的明枪暗箭,连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石碧歌赶紧安慰她:“别气别气,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在呢。”
林月华也慢慢划过去,拉住喻霜的手,笑道:“从前爹不是丞相都挺过来了,如今我们林府也算风光无限了,还怕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吗?”
喻霜掩着面:“是我失态了。”
真是让小辈看笑话了。
不管怎样,她所爱之人都在身边,都平安健康,已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了。
众人略过这个沉重话题,又闲聊几句,又恢复了和缓的气氛。
再泡了大约半刻,便从池子里出来,换了寝衣,后院有歇息的院房,于是一人选了一间房休息。
春生这会儿是林府的仆从,不好太过明显,于是林月华拉了她和自己一间房。
入夜,春生躺在小榻上,已闭了眼,林月华却突然叫道:“春生?”
“我在。”
林月华撩开床头帐,低声问:“昨夜你去皇宫,可有出什么事?”
春生仍闭着眼,语气平缓:“无事。不过没有找到鱼明。”
“皇宫里都没有吗?”
“是,等回去我准备去怀安药市里找找看,就算没有鱼明,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其它有用的。”
林月华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呀?”
“不用。”春生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拒绝得太快了,于是又改口道,“看你。”
林月华笑了一声,道:“好吧,要去什么地方记得先和我说一声。”
春生是个喜欢单独行动的,倘若不提前交代,到时候人不见了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好。”
交谈声渐渐小了下去,呼吸渐渐平缓,只剩窗外的微风声,和风过叶动的细响,以及惊鸟飞掠的展翅声。
夜静人眠。
翌日,各家便都要收拾东西回城了,林文修也终于回来了,也说不了几句体己话,便准备着回府了。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行宫,热闹了两天的行宫慢慢冷寂下来,也不知下一次的欢嚣会是什么时候。
喻崧趴在车窗上,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临水行宫,感叹道:“这行宫里的汤池真的很不错啊,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泡一次?”
“听说红湖别院的温泉水就是从临水行宫引过去的?想来应该差不多吧。”
林月华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但还有心思抽空回答喻崧的问题。
“红湖别院?那确实是,可那是叶家的地盘,怎么可能让我去。”
林月华放下话本,笑道:“把红湖别院抢过来,不就行了?”
喻崧瞪大眼睛,被她堂姐的霸道吓了一跳,“可那是皇上赏的,叶家能放手吗?”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已忍不住构想起了那红湖别院被抢过来后,她在里面悠闲泡温泉的场景了,一时不由得有点向往。
“据说那红湖别院的汤池周围都种着红枫,一到秋日,枫叶满地,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林月华看着她那明显意动了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叶家要是不放手,那也没办法,只好硬抢了。”
喻崧一脸钦佩地看着林月华,豪气道:“堂姐,你说要怎么做,只管说!”
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谁能拒绝这样期待的眼神?
林月华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急什么?以后总有需要你的地方。”
喻崧交代:“一定要记得找我!我肯定能帮上忙的!”
“好,不会忘的。”
真是难以招架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