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吞没意识的瞬间,浦原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他想起实验室里培养皿中的单细胞生物,也是这样孤独地漂浮在营养液中。它们无知无觉,没有思想,没有欲望,只是简单地存在着,遵循着生命最原始的律动。
而现在的自己,仿佛也变成了这样一种存在,甚至连“自我”都模糊不清。
唯有神明馈赠的幻境,还在意识深渊里闪回——
那些甜蜜却寡淡的日常,
那些暗无天日的昏睡,
那些在杂乱房间里醒来的不真实深夜,
以及……
永远在屋顶看星星的“秋水”。
“今晚的星星很美呢。”她轻声说,指尖划过银河。
浦原没有抬头,只是望着她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完美得近乎失真。
“天天看同样的星空,不腻吗?”他问。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靠在他肩头:“和你一起的话,永远都看不腻。”
他低笑:“…这种肉麻的话,真不适合你。”
真正的秋水只会瞪他一眼,骂他多管闲事。
可他还是伸手拢住那些过于柔软的发丝。夕颜花的香气太浓烈,肩头的重量又太真实。
这个幻影抹去了所有尖锐的棱角,磨平了那些曾让他又爱又恨的锋芒。
记忆中的秋水,从来不会这样乖顺地依偎在他身旁。
她会在四十六室拍案而起,哪怕被罚禁闭也要把判决书撕得粉碎;
她会偷走京乐的珍藏酒,扛着三坛烈酒踹开他的门;
她会突然反手给他一记肘击,以此来表达不满;
她会……
独自迎向必死的命运,用斩魄刀为他斩开一条生路。
真是...
比崩玉还要不可控的存在。
实验室的警报灯在记忆里闪烁。他确实给自己划定了研究禁区,但那些标尺在遇到秋水时总会变得模糊。他想起她骂过的话:
“别用‘为了尸魂界’这种漂亮话包装你的私心。你那些所谓的原则和底线,不过是一道可以随时调整高度的围栏。”她的利爪点在他的胸口,“不是为了束缚,而是为了在你选择越界时,给自己找个借口。”
字字剜心。
他记得当时指尖发抖,说不清是被戳穿的恼怒更多,还是被看透的颤栗更甚。
——他渴望的,恰恰是那个会毫不犹豫刺穿他伪装的秋水。
而此刻怀中的幻影太温柔,温柔得几乎让他在幻想:如果伸手抱紧,是否就能留住一丝温度?
他向来厌恶幻想,却在此刻放任思绪蔓延。
如果有她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有她的未来,又该是什么模样?
幻想戛然而止。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就像天文学家不敢想象没有引力的宇宙,诗人不敢歌颂没有温度的火光。
有些存在,失去后反而比从未拥有更让人难以承受。
所以——
没有如果。
他终究松开了手。
星光依旧,银河无声流淌。
指间残留的银发化作光尘消散,夕颜花的香气被虚无吞噬。
——————————
“浦原!”
一声厉喝劈开混沌。
“浦原喜助!醒醒!”
五感骤然归位。
实验室里,幽蓝的灯光在金属桌面上流淌。浦原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猩红的眸子里——秋水正俯身盯着他,眉梢微挑,带着熟悉的、略带讥诮的审视。
“……秋水?”他怔然开口,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恍惚。
“喏,你要的东西。”她直起身,随手将一沓厚重的文件丢在他面前,“十二番队全员档案,从灵压记录到斩魄刀特性,连他们喜欢在队舍种什么花都写进去了——满意了?”
浦原低头,纸张冰凉的触感真实得近乎锋利。
“队员…资料?”他喃喃重复。
“怎么?睡糊涂了?”秋水抱起手臂,斜睨了他一眼,“还是说,浦原队长贵人多忘事,连自己交代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浦原的目光扫过她肩章上缀着的十三番队队徽,而自己肩上披着的……是队长羽织。
他不动声色地瞥向墙上的日历,数字清晰地刺痛他的眼睛。
——这个时间点,他刚接任队长三个月。
但问题在于…按照原本的轨迹,秋水此时应该已经……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却在触及文件时强行稳住。
为什么?
是神明的疏漏?还是说……
这是一场试探?
“抱歉抱歉~”他忽地笑了起来,手指习惯性扶了扶帽檐,却摸到空荡荡的发丝——这才想起,这时候的自己还没开始戴那顶绿白条纹的帽子。
“最近研究太累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呢……”
秋水盯着他看了两秒,最终轻哼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算了,反正别忘了请我喝酒。” 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语气依旧懒散。
门扉轻合,脚步声渐远。浦原保持着微笑直到确认她已离开,然后整个人垮了下来。
寂静重新笼罩实验室。
他低头,缓缓翻开文件第一页,指尖在某个名字上微微一顿——
“猿柿日世里……”
现在,她仍是十二番队的普通副队。
“果然……”
他合上文件,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这神明的游戏,未免太过残忍——让他回到过去,却又让他记得未来。
窗外,瀞灵廷的钟声悠然荡开。
浦原走到窗前,凝视着这片熟悉的风景。樱花纷飞中,他看见远处十三番队的队舍屋顶,那是秋水现在应该回去的地方。
如果是真的过去...
那么秋水是否也曾这样,一次次回到原点,试图改写他的结局?
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樱花,花瓣在掌心停留片刻,又随风而去。
如果是梦…
那就,奉陪到底。
————————————
万物皆有其存在的法则。
三界的平衡,系于灵王一身。
一个楔子腐朽,便需新的楔子替代。
神明亦是如此。
这个道理,浦原比谁都清楚。
与神明的赌局,他心知自己毫无胜算。他不可能成为新的神明,也从未妄想弑神——
他押上自己的全部,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不必再牺牲任何人的三界。
没有退路。
这次,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但他从来不是被动等待命运宣判的人。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里,秋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时刻锁定着自己,然而每当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时,却什么也察觉不到。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太过熟悉,让她几乎可以确定——绝对是浦原那个混蛋。
可每当四目相对,那人的笑意完美得让她抓不到破绽。
这天,她粗暴地推开实验室的门,将染血的虚骸碎块砸在桌上:“你要的东西。”她甩了甩手上黏稠的□□,“下次别再找我干这种事了,我又不是十二番队的。”
浦原背对着她整理资料,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放桌上就行。”
秋水却没有立即离开。
“怎么?”浦原终于转过身,笑眯眯地问,“还有事?”
“你不对劲。”她眯起眼,猩红的眸子直直盯着他,“平时我送东西过来,你至少会先检查一遍再敷衍我两句,今天居然连看都不看?”
浦原笑容不变:“哦?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不近人情?”
“不是不近人情,是过度谨慎。”秋水抱起手臂,“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对实验材料这么随便?”
浦原低笑,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碎块,切割手法干净利落,正是她一贯的风格。
“你办事,我放心。”他轻声说。
这个回答让秋水一时语塞。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别过脸去,低声嘟囔了一句:“…油嘴滑舌。”
“说起来,”浦原状似随意地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秋水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来。”他耸肩,“毕竟你那时候还挺……有趣的。”
“有趣?你是指我为了吃一口团子没杀你的事?”
浦原故作惊讶地挑眉:“咦?原来你还记得?”
“废话。”秋水轻哼一声,“你都不知道那时候那个团子有多好吃。”她突然停顿,狐疑地看着浦原,“不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念旧了?”
“不,”浦原轻声道,“只是确认一下…”
他转身继续整理桌上的资料,“明晚请你喝酒,老地方。”
秋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好啊,不过这次不许偷偷用醒酒剂。”
“不会的。”浦原回头,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次,不会的。”
翌日。
晨光刚刚漫过瀞灵廷高墙,浦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二番队门前。
队长办公室内,茶香袅袅。夜一将茶杯推到浦原面前:“十二番队最近这么清闲?”
“夜一桑。”浦原的指尖轻轻摩挲杯沿,“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秋水...不太对劲?”
“你指哪方面?”夜一眯起眼睛,“她几天前来借了我的瞬步卷轴,说是要改良十三番队的队内训练。动作比平时急躁,这算异常吗?”
浦原的手指微微收紧。在原时间线上,秋水从未向夜一借过什么卷轴。
“还有呢?”
夜一抱起双臂:“昨天傍晚她在队舍屋顶发呆,我路过时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她停顿片刻,“她问,如果明知某个决定会导致最坏的结局,是否还应该坚持。”
茶杯在浦原手中发出细微的脆响。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取决于你能否承受后果。”夜一向前倾身,“喜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放下茶杯,茶水表面荡起细小的波纹:“也许什么都没发生。”
站起身时,羽织下摆扫过茶几,“也许只是我多心了。”
离开二番队后,浦原转向七番队。
柏村正在庭院里修剪他的盆栽,巨大的身躯与精细的动作形成奇妙反差。
“稀客啊。”柏村的声音如同闷雷,“浦原队长有何贵干?”
浦原故作轻松地靠在廊柱上:“听说十三番队的副队前几天来找过你?”
柏村的剪刀在空中停顿:“她询问关于‘时间悖论’的文献。”厚重的面具下传来疑惑的声音,“说是在研究新型鬼道。老夫介绍她去找大鬼道长了。”
“她还问了什么?”
“她问...”柏村放下剪刀,“如果一个人预知了未来,是否应该改变它。老夫回答,若为正义,当勇往直前。”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浦原抬手遮住前额,袖口投下的阴影刚好掩盖他瞬间苍白的脸色。
最后是八番队。
浦原在酒窖里找到了正在挑酒的京乐。
“哟~”京乐懒洋洋地挥手,“来得正好,帮我尝尝这瓶——”
“秋水最近来过吗?”浦原直接打断。
京乐的斗笠歪了歪:“这么着急?”他放下酒瓶,神色难得认真,“三天前的深夜。她问我...若神明给一个人重来的机会,那个人最应该改变什么。”
浦原的心跳突然加速:“你怎么说?”
“我说...”京乐压了压帽檐,“最应该改变的,是那个人以为自己必须独自承担一切的固执想法。”
酒窖突然安静得可怕。浦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踏出八番队时,暮色已浸染天际。最后一缕夕阳为瀞灵廷的白墙镀上金边,又渐渐褪成温柔的藕荷色。
浦原立于高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