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缸里出来之后,乔钺又抱着许舟星躺了一通,到了晚上,才带着许舟星下楼吃饭。
乔勉很意外,因为十四岁之后乔钺从来不肯跟他同桌吃饭,管家乔若久也很高兴,说要赶紧多做几个乔钺爱吃的菜,又问许舟星喜欢吃什么。
许舟星赶紧说:“什么都吃!”
乔若久赶紧多做了几个菜,端上桌之后就退开,准备给他们一家人留单独谈话的时间。
乔钺叫住了他,说一起坐下吃吧。
乔若久很意外,有点犹豫第看向了乔勉,其实这么多年,他并没有被允许和乔勉坐在一起吃饭,每次都是乔勉吃完了离开,他再吃。
自他开始为乔勉提供信息素治疗的第一天,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他们就这样奇怪地生活在一起,像亲人,又像不太熟稔。他们也没签过什么合约,他作为乔家收养的战争遗孤,从小和乔勉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信任远比一纸合约来得根深蒂固。
乔钺察觉了乔若久的迷茫和犹豫,嘲讽地看向乔勉:“爸爸,你难道从来不让久叔上桌吃饭吗?未免太压榨别人。”
乔勉和乔若久都有点尴尬,许舟星也听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偷偷撞乔钺的胳膊肘想提醒他好好说话。
乔勉察觉了许舟星的小动作,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跟乔若久说:“你先下去吧。”
乔若久顺从地离开了餐厅,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餐厅恢复了那令人心慌的安静,三人沉默地吃完饭,乔勉正打算离开,乔钺却忽然问:
“爸爸,缺失症现在已经能治了,你有没有做手术洗掉标记,再婚的打算?”
乔勉沉默了许久:“目前没有。”
乔钺也明白了什么,说:“好吧,等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乔勉略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乔钺耸耸肩:“做手术的话,我得给你找专业的护工,婚礼也有很多事需要筹备。”
乔勉目光闪了闪:“你得知道,爱和恨都是很难忘记的。”
乔勉当然是爱卡洛的,从十六岁遇见对方,到二十七岁生死相隔,他们从校园到战场,一起走过了十一年。
但他也没法不去恨卡洛,卡洛留下他一个人面对一切,明明alpha清除标记的手术技术早就成熟,可卡洛还是选择了让他——一个被永久标记过的omega活着。
乔钺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乔勉话中的含义,而后也不再坚持:“随你的意,爸爸。”
乔勉点点头,走了。
晚饭后,许舟星催着乔钺去和乔若久聊天,乔钺很想拒绝,但看着许舟星期待的目光,他还是去了。
三个人坐在客厅沙发里,神色都有些局促。
许舟星没想到乔钺非得带着自己来。
乔钺是不太想面对自己这个事实上的继父。
而乔若久也很不安,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乔钺是很大的伤害。
在得知乔钺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乔勉过去的事情之后,乔若久松了口气,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而许舟星和乔钺,则在乔若久的讲述中,拼凑出了一个曾经幸福又悲伤的故事。
乔若久从五岁起就被乔勉的家庭收养,乔家是个根深叶茂的古老大家族,他被安排给了同岁的乔勉,承担类似“伴读”的任务。他从五岁陪着乔勉到了十六岁,乔勉越级考入了军事学校,但他没有那样的能力,而已经长大的小少爷也不再需要伴读的陪伴,所以他开始学习如何当乔勉未来的管家。
但他也一直关注着乔勉的一切,他知道乔勉在进入军事学校后,遇到了大他两岁的卡洛,他们在军事学院的竞赛上一战钟情,在认识的第二天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恋爱。
后来乔勉和卡洛总是形影不离,毕业后也并肩作战。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十一年,依然亲密热烈得像是刚刚相爱。
但是乔勉不想结婚,按照大部分人的观念,结婚的o应该乖乖回家照顾孩子,不要再从事什么危险的职业,卡洛也尊重他。
乔勉向卡洛索要了终身标记,但没有对外宣扬也没有领结婚证明。
关于这一点,乔若久当时其实提出了反对,他认为乔勉太随意地让别人标记了他,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
但是乔勉却说,他和卡洛都是彼此唯一的挚爱,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乔勉常年在战场奔波,身为omega他有发情期,但他没有闲暇去应付那腰酸腿软的发情期,终身标记的安抚能够使他在发情期不受这些不良症状的影响,所以这件事事实上没有什么坏处。
乔勉和卡洛也一直没有要孩子,乔勉说过,他打算等45岁以后再考虑这件事。
为了保证ao夫妻的生育率,避孕相关的手术早在两百多年前就被禁止,他们只能自己做好防护。
但乔钺和卡洛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足足有十一年,疏漏在所难免。可能是卡洛某次措施没做到位,也可能是乔勉吃药不小心记错了时间,这些琐事太多已经无从考证,乔勉和卡洛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悄悄孕育。
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奔赴了战场。
但在危急的时刻,乔勉有了异常反应,他在机甲驾驶舱中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他清醒过来时,战机已经贻误,左方小队的机甲被敌人火力围困,他们必须抛弃这一小队换取大部分人的安全,用弃子牵制敌人火力绕后攻急是最好的选择。
乔勉作为队长,却下不了这个决定,因为卡洛在那里。
这短暂的犹豫让他们的队伍又蒙受了不必要的损失。
卡洛替他做了决定。
战事结束之后,乔勉在废墟找了很久,找到了卡洛那台机甲的残骸。
但是卡洛已经变成了烧焦的碎片。
乔勉切割下了他相对完好的头颅带回了中央星,任性地动用了家族的人脉,秘密将卡洛的大脑保留了下来。
最开始的那段日子,乔勉每天都跟卡洛不停地说话,希望能唤醒他。
乔勉也发现自己怀孕的那天,卡洛的意识也正好苏醒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乔勉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他热切地和卡洛分享着自己孕期的感受,向自己没有躯体的爱人倾诉着一切,然后在阁楼书房中蜷缩起来自己抱住自己。
乔勉当时想要举行一场婚礼嫁给卡洛,但是受到了家人的阻止。
卡洛死后,在战场调查中身份暴露,他竟然是星际有名的一个黑手党组织、荣光会首领奥古斯都的后代。
奥古斯都处处留情,情人无数孩子也一大把,甚至发生过在party上不小心嫖到自己亲生孩子这样的丑闻。
卡洛也许是他和某个情人的孩子,乔勉的父母不能允许这样一个人加入自己的家族。
他们告诉乔勉,孩子可以留下,但这个孩子不能和黑手党有半点关系。
乔勉只能答应下来,将已经预付了订金的婚礼取消。
日子一天天过去,活着的乔勉和已经死去的卡洛能说的话越来越少,生下孩子后,乔勉的信息素缺失症也逐渐显露,医生建议他采取治疗。
因为生育过,他已经无法按常规手段去尝试洗去标记,当时还没有研究出新的治疗手术,只能进行特殊治疗——用温和无攻击性类型的信息素安抚情热,反复进行新的临时标记缓解死去的旧标记带来的痛苦。
乔勉起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治疗方案,但他发现自己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他询问医生自己还剩下多久的时日,医生告诉他,信息素缺失症的发病表现因人而异,有些天生寡欲的omega,在失去伴侣后可以独自熬过数年,但是乔勉显然不属于这类。
当时乔钺刚刚出生不久,需要人照顾,乔勉决定接受治疗。
挑选治疗师的时候,乔若久自告奋勇地参与了。
他的信息素符合要求,尽管气味不同,但在模拟实验中,他所具备的安抚性展现出与卡洛50%以上的相似度。
科学无法解释他针对乔勉的安抚性为什么会和卡洛有这么高的相似度,乔家产生怀疑调查了他的身世,但事实表明乔若久和卡洛除了都是人类以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乔勉看到乔若久递交的资料以后,只问了他一句:
“是我爸妈逼你来的吗?”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乔勉没有再做挑选,直接决定了是乔若久。
故事说至此,乔若久笑得凄凉:“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陌生人总归要多些信任。我曾向他提议,在开始治疗前进行大脑移植,把我的身体换给卡洛,但是这项手术的成功率当时只有3%,他不敢用卡洛赌这么小的概率。”
乔钺坐在沙发里久久难以回神。
他以为自己撞破了一场不堪的情事,但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乔勉为了生育他留下的漫长后遗症。
他当时嗅到的那一丝和自己信息素相似的愈创木气息,应该是卡洛留给乔勉的最后一点纪念。
即便儿子已经十四岁、即便卡洛已经走了十四年,但乔勉在空荡荡的卧室里,还是会哭得满脸是泪,无望地寻找着他走失的爱人。
乔钺想起了那些星星点点落在地上的乳汁,一般而言,omega只有在孕晚期和哺乳期会因激素水平改变而持续产乳,但乔勉在生下孩子后的十多年里,都迟迟没能回归正常。
那颗像药丸一样的、被称作安抚剂的东西,看来确实就是一种药物,一种安抚乔勉异常的身体、保持正常激素水平的药物。
这些年,生活中有多少的难以启齿的麻烦和痛苦,大概只有乔勉自己知道。
乔钺忽然没头没尾地对乔若久说:“你和我爸爸已经认识超过半个世纪了。”
和卡洛相识相恋的那十一年,乔钺有些于心不忍地想,对于乔勉来说,或许像一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盛大又短暂的流星雨。
流星雨太耀眼,那长久的、静默的星空,又要如何才能让人留下记忆呢?
到底什么才是爱的最终体现,爱又如何才能在人类脆弱的生命中,获得永恒?
乔若久的个人终端忽然响了,他查看了消息,有些抱歉地向乔钺和许舟星告辞离开。
乔勉在呼叫他。
乔若久离开后,乔钺又沉默了很久,许舟星正犹豫着要不要劝他上楼休息,忽然听见乔钺问:
“那个炮弹模型,有没有弄伤你?”
许舟星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他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的腔口好像还是有点刺得慌,但是不太明显,应该快好了,于是摇了摇头:“没事。”
乔钺皱了皱眉,突然起身离开了客厅。
许舟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惹他生气了,正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忽然看到乔钺上了二楼,开始狠狠敲他爸的房门:
“爸爸,你有没有药?”
过了一会儿,管家乔若久打开了门,亲切地问乔钺:“小钺,你需要什么药?楼下的医疗箱有一些常备药,我去帮你找找。”
乔钺想了一下:“治疗生/殖/腔腔口通道损伤的药。”
许舟星唰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恨不得飞上二楼捂住乔钺的嘴,但是他不会飞,只能干着急。
而且他现在也不敢上去。
明明乔钺有一个很优秀的omega未婚妻,但是却带着一个beta“小三”回家,他怕乔勉一生气开枪崩了自己。
卧室里的人沉默了片刻,说:
“有,若久,你拿给他,我记得有没拆封的,应该还没过期。”
乔若久没有下楼去找医疗箱,而是回到屋里找,过了一会儿出来,递给了乔钺一个盒子,说:“没过期,我看过了。”
很明显,乔勉偶尔也需要使用这玩意儿。
罪魁祸首不言而喻!乔钺瞪了乔若久一眼,也不道谢,转身就走。
屋里乔勉又喊住了他,让乔若久再给他拿一盒紧急避孕药。
“不用了。”乔钺觉得用不上,他们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乔若久有点局促,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小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人流手术没那么好申请,对身体也伤害很大;你年纪还小,可能觉得无所谓,但······”
许舟星呆若木鸡站在客厅里,听见二楼的房门关闭前,屋里传来了乔勉的一声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