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文这辈子没遇过几个对手,尤其在恢复记忆之后,前世毕生所学顺带被唤醒,短短数年内,他不仅修为突飞猛进,剑术也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对他而言,平日里遇上的妖魔鬼怪,切起来跟豆腐没什么区别,这次碰上殿王级的鬼神,切起来是第一次觉得费劲。
“小子,不错啊!”
四殿扯着嗓子,声调激昂,狰狞的面容愈发的兴奋,一边砍他一边喊道:“阎罗,我要把这家伙收回去当鬼差!”
此刻五殿正操纵着执念之焰,与小七缠斗得难分难舍,他没立即回话,隔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分出一丝的专注对四殿道:“我看这妖犬也不错,你不如先把它收了。”
小七本体虽是银狐犬,但好歹也是拥有八百多年修为的妖,化成巨兽之后,他力大无穷,獠牙锋利,并非是三两下就能压制下来的敌手。
但殿王毕竟是殿王,敢站出来攻城的,战力都不容小视,且五殿擅掌执念,实力在地府本就数一数二,再加上那行事谨慎的作风,说他是地府最威震四方的鬼神都不为过。
与那青黑之火来回撕咬了几十回合后,小七力气逐渐枯竭,被五殿压制了下来。
终于,他不敌步步紧锁的黑焰,无法再维持巨大的身型,一声暴怒的嘶吼后,小七急剧地收缩,眨眼之间,便恢复了平时那人畜无害的毛球模样。
正当这娇小的白球被火焰吞没之时,忽有一白色身影快速闪过,冲进了那火焰之中。
下一瞬,那本是沉稳的青黑焰火再次沸腾,于是五殿眉头一紧,顿然警戒起来。因为他知道,执念的沸腾,代表着分解的混沌。
“殿主可曾听过,打狗也要看主人?”
随着轻灵的声起,焰火悠然散开,似有徐风飘过,紧接着,一位女子从那青黑中徒然现身,她眉清目秀,面容稚嫩,身姿娇小,素白的长裙漂浮空中,宛如一朵淤泥中绽开的白荷。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齐望向了这名忽然出现的女子,而他们之中反应最为诧异的,竟是平日里最波澜不惊的松文。
“...你...”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久久没说出话。
“怎么又来一个?!” 四殿没好气地道:“这什么世道,一个个的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找地府殿王挑事了?”
“仵官,” 五殿语气严肃,打断对方道:“护好阵眼,勿要分心。”
“哈?”
四殿横了五殿一眼,发出了一声不满,若要比谁最分心,肯定是对面的松文赢了,自打这白衣女子出现后,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目光没再挪动过。
只因这姑娘,长得和重晚晴一模一样。
然而女子始终没有看松文一眼,只是轻抚着怀中毛团,冷眼俯瞰着两位鬼神,道:“有一事,我必须与二位殿王说明清楚。”
看她说话一脸云淡风轻,四殿根本就不会想到,女子四周的青黑之所以滞在原地,并不是因为五殿没有动手。
五殿一边暗暗使劲稳住自己的黑焰,一边故作镇定地道:“何事?”
女子邪气一笑,抬手指向了松文,道:“这个人,跟夷陵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松文一怔,四殿也是一怔,唯独五殿不显疑惑,似乎一下便听懂了。
“事已至此,你还是执迷不悟?”
“人各有道,谁执迷谁不悟,不由你说的算。”
五殿愤然挥袖,难得显露愠色,厉声道:“生死轮回是天道!”
枯荷也不再压抑情绪,扬声骂了回去:“我去他的天道!”
瞧见女子眼瞳彻底变金的那一刹,松文才确定了眼前女子是枯荷,于是他踮了踮脚下的彼岸,转身便朝对方飞去,可眼前忽然升起一道黑,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一瞬间,忽如梦回前世,松文想起那个乌云低压的傍晚,四处弥漫的黑烟,蠢蠢欲动的怨念,成败只在一举的境地,还有那道将两人无情分隔的冰墙。
要问灵体为何以重晚晴的摸样现身,枯荷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夷陵沦陷与重氏灭门的那天太像了,前世的遗憾,让他想以重晚晴的摸样守下心中重要之物。
望着重晚晴的脸庞一点一点消失在那黑墙之后,松文猛然明白了什么。前世那让江粼悔恨了足足一辈子的诀别之景,正与此刻眼前所见重叠在了一起。
“枯荷!!!!你休想……!!!”
他从未如此用尽全力地吼叫过,可这也无法改变对方已决的心意。
没等松文把话说完,绝情的漆黑便把他围了起来,更绝情的是,这次不只是一道墙,而是一座密不透光的牢笼。
眼前只剩一片黑,外界声响戛然而止,松文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包围之中,错愕地愣了片刻后,他举起乌金,愤怒地挥向四面八方。
疯砍数十下后,黑壁依旧完好无损,没有透过一丝的光。
这毕竟是枯荷下足功夫筑起的牢笼,即便剑术再是超绝,也无法轻易将其破坏,且松文也明白,继续攻击,只会徒增枯荷的负担。
“枯荷...放我出去,求你了。”
他低声传音,嗓子都在颤。
许久过后,无人回应,一切安静的可怕,在这漆黑狭小的空间里,除了自己失措的呼吸,他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他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手中乌金也随之坠落。
“你答应过我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好的并肩前行,转头就食了言。这么一想,枯荷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望见自己的敌手被囚禁于漆黑之中,四殿先是一愣,随后望向五殿,指着那坨浮在水上的黑色蚕茧,兴师问罪地吼道:“你抢我的猎物作甚?”
五殿没好气地回了一嘴:“不是我!”
四殿一头雾水:“不是你?
在场能操控青黑之焰的,除了五殿还有谁?
“是我。”
一听那姑娘接了话,四殿又把脑袋转了回去,脱口而道:“你到底哪一边的?”
枯荷浅浅一笑,冷声道:“自然不是你那边的,方才我说了,他与夷陵无关,而夷陵与地府之间的战斗,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口气倒不小。
四殿不悦地抬起眉梢,道:“难不成你还想一打二?哪来的黄毛野丫头,胆敢不把殿王放在眼里?!”
“仵官!” 五殿忽然一喝,道:“莫要轻敌!”
四殿闻言,甚是不解,再度转头回望五殿,这才发现对方神色不对劲。
他根本不知,一场执念与怨念之间的较量早就在暗地里僵持已久,此时此刻,本应被五殿掌控的青黑,已被枯荷夺去大半。
“五殿主可还吃得消?”
枯荷悠悠地浮在空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撮焰火,笑意愈发森然。
“你...” 五殿捏着剑指,手臂微颤,道:“做了什么?”
四殿完全没跟上两人的对话,只能附和道:“她做了什么?”
论掌控执念的实力,五殿应是毫无悬念地碾压枯荷,当初两人地府交战时,就因枯荷学艺不精,才会被五殿那排山倒海的黑焰追着吊打。
即便在那之后,枯荷奋发图强,刻苦修行,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有如此大的飞升。而且事实也恰恰相反,地府归来后的几年,是枯荷人生中最颓废的日子,其修为只可能是有减无增。
“其实也没做什么...” 枯荷轻描淡写,语气缓慢地道:“我只是觉得...五殿主的执念,不免太过纯洁,让人无法抑制地...想玷污一番。”
五殿疑惑地皱起了眉。
世人皆忌惮怨气,谁会用“纯洁”二字来形容这黑不溜秋的阴暗之物?
见对方一脸不解,枯荷露出得意的神情,意味不明地道:“难不成殿主以为,只有素白之物,才配得上纯洁二字?”
听到此处,从头到尾都在云里雾里的四殿终于忍不住了。
“絮絮叨叨的有完没完?还打不打了?!”
说着,他便举起大刀,朝着对方直冲过去,只见枯荷面无波澜地漂浮在原地,好似笃定自己的突袭不足为惧。
“当心!”
随着五殿在身后失声一喊,几道黑影眼前闪过,四殿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觉有锋利之物切过了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动作骤停,双目突起,脸色看着十分的吓人。
他感觉到了疼痛,足以让他动弹不得的疼痛,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耻辱,一种疼成这样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何事的耻辱。
“哎呀…”
枯荷发出一声可惜的暗叹,满脸天真无邪地道:“看来灵体没法轻易斩断呢,就是不知道…再斩上个千百次,会不会有坏掉的一天…”
说着,她轻轻抬手,用掌心对准了四殿。
只见一缕薄薄的黑聚在了她面前,看着毫不起眼,却暗藏杀机。
飞速到达极致之时,轻薄纤细之物成了致命的存在,更何况,轻也只是表象,即便薄如蝉翼,那一缕黑凝聚的是数不清的混沌。
薄刃迸发出手心,速度快的只剩残影,四殿仍旧没缓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五殿闪到其身前,企图替他接下那薄刃。
可那薄刃比想象中锋利,单凭蛮力根本挡不下来,五殿对此虽有预判,接刃的同时也释出了炼化之力,企图收服对方的混沌,然而在短短一瞬之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于是,那薄刃刺入了掌心,五殿嘴角一抽,当即将手腕一翻,稍稍拧转了薄刃突刺的方向,使得它偏离了原本的轨迹,飞向了他的侧方。
勉强躲过这一击后,五殿左手疼痛难耐,已无法随意动弹。四殿更是如此,若那薄刃真能斩断灵体,那他现在的身躯早不可能是完整的一体了。
“不愧是五殿…”
枯荷不由赞叹,目光越发犀利。
“只不过…此处非地府,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一丝的怨气流到你手中,夷陵鬼城,是我的地盘。”
五殿闻言,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周遭黑漆漆的,天空低矮的可怕,仿佛整片垮了下来,再往下掉一点,就要砸在脑袋上了。
可再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天空,而是笼罩在水面上的一层黑蒙蒙的怨气。
五殿顿然明白了什么。
自打枯荷以灵体的形态再度出战,一举一动是出奇的不紧不慢,说的话也闪烁其词,殊不知,在这段时间里,她一边大肆掠夺属于五殿的执念,逼着对方把所有的专注留给了自己,又一边把城中零散的怨气聚到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占为己用。
这些零散的怨气,本质虽与五殿的执念之焰一模一样,但两者的存在形式确大不相同。
最强大的青黑之焰,往往来自于最纯碎的执念,其中不会参杂任何互相排斥的念想,这便是枯荷方才所言的“纯洁”。察觉到这一点后,枯荷便将四周搜刮而来的混沌,暗戳戳地混入了五殿的焰火之中。
说起来,这个突发奇想的鬼点子,还要归功于黑灯阁的玄青,若不是他给枯荷递去两股相互排斥的黑烟,枯荷都不会知道,同时炼化截然不同的两种怨念,是那般困难的事情。
换而言之,与其费尽心思分解执念之焰,倒不如将乱七八糟的混沌打入那青黑之中,毁掉它的“纯洁”,打破原有的共存平衡,使其无法继续维持沉静,再度回归混沌之态。
在所有执念瓦解之后,怨气的掌控权,便落入了枯荷之手。
毕竟,混沌才是他最为熟悉的事物,它虽难精准掌控,但其狂躁的特质,能给予枯荷所向披靡的战力。
此刻四殿灵体受损,五殿也失去了手中最有力的武器,这场守阵战的形势,显然已经偏倒在了枯荷那边。
就在这时,一小团鬼火飘了过来,给两位殿王带来了雪上加霜的消息。
”禀报五殿主,其余四处的逆转咒阵,已全数被毁!”
“哈?!” 四殿瞪了一眼那无辜的小火苗,吼道:“怎么做事的?!卞城那小子也就算了,就那么一个破阵眼,蒋侯爷怎么也没守住?”
小鬼火一怔,讪讪地后退了几寸,支吾道:“四殿大人您不也...没守住么。”
四殿也是一怔,好似这才想起自己也守过阵眼,一下就恼羞成怒起来,他本想挥刀去砍那鬼火,可自己那胳膊好像废了似的,才刚抬到肩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