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虽然凌冽,但无掺杂恶意,枯荷也一点不慌,立即抬掌,并迅速在掌心凝起寒凉的灵力,准备挡下那袭来之物。
然而,黑色的尖刺冲到离掌心还有一寸不到的位置便戛然而止。
“放开他。”
松文沉着脸,手举乌金,语气冰冷。
见对方追了过来,枯荷当场凝固了。
两人互相对视着,一人举着手,一人举着剑,一时之间,整条廊道鸦雀无声。忽如其来的“刺杀”惊呆了在场所有人,没人察觉到持剑者的接近,更没人看清此人拔剑出招的一瞬。
这杀手是高人啊。
小倌被吓得不轻,隔了一会儿才终于回神,他仓惶从枯荷怀里退了出来,低声道:“大人...这位是?”
而枯荷张口欲言了半天,终究只是抖了几下嘴皮,一声也没能吱出来,犹豫之间,松文便替他回了话:“意中人。”
枯荷一听,耳朵一红,蹦起来道:“放屁!”
“意中人?” 这三个字回答得过于精简,小倌疑惑地歪了头,又道:“谁的意中人?”
松文一本正经地回道:“互相的。”
这下小倌可听懂了,他瞪大了眼,视线在两人之间疯狂扫视,然后他捂住自己缓缓张开的嘴,似是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江粼你给我闭嘴!”
枯荷急的开始张牙舞爪了,挥拳砸了松文几下后,他便使劲儿想把对方推走,结果松文是一如既往的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你要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什么胡话!还突然跑出来...打断老子的好事!”
“并非胡言,方才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了,你喜欢...”
“啊啊啊啊!!!!!” 枯荷一边用尖叫打断松文,一边捂上自己耳朵,道:“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
见枯荷在那乱喊乱叫,小倌连忙上前阻止道:“大人,不能大声喧哗,朱颜阁有规矩,若有家眷上门闹事,那么不管是家眷还是客官本人,都会一并被请出阁。”
“...家...家眷?!”
枯荷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松文则是怔了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把乌金收回了剑鞘,好似在假装自己不曾“闹事”。
可就在两人打闹的这会儿,廊道上已经有好几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位身材高壮的,显然是阁里护院,他神情严肃,目光警惕,开口便道:“何事喧哗?”
枯荷不耐烦地瞅了护院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谁喧哗了?人喝高了不都这样?!”
“若是如此...” 护院上下打量枯荷,很快便认出了对方是扬名鬼城的浪荡公子,他面露犹色,皱眉道:“不论阁下身份有多尊贵,也得遵守朱颜阁的规矩,为了不打扰其他客官,请容在下斗胆,暂且送两位离阁。”
枯荷酒意正浓,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护院鼻子就道:“敢请我出去?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告诉你,这整座阁...甚至整座城...都是我的!
此言既出,在场之人不论是何身份,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廊道再度沉寂。
枯荷这脱口而出的狂言,不仅是对朱颜阁阁主的大不敬,更是完全没把夷陵城主放在眼里。
见众人反应不对劲,枯荷当即意识到祸从口出,正纳闷不知该如何补救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这片鸦雀无声中蔓延开来。
“看来,枯荷小公子今日不仅吃了火药,还吞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声音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根本听不出源头在何处,森然无比,让枯荷不由打了个寒战,他悔不当初地揉了揉额头,嘟哝道:“...我错了,绯红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
话音未落,绯红便凭空现了身,站在了枯荷眼前,众人一见阁主来了,更是低了眉眼纷纷往后退去,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我...”
枯荷无言以对,在城主记忆完全缺失的情况下,他本就难以自证身份,支吾半天后,他破罐子破摔地指了指松文,甩锅道:“怪他,他气我,这脾气一上来,我脑袋就不好使,才说了胡话......”
尽管这回答毫无说服力,然而在看了一眼松文后,绯红那冷厉的神色就消去大半。
“哎呀!” 她做作地惊呼一声,浮夸地捂了捂嘴,尖声道:“方才我都没发现,这不是江公子吗,许久没见了!”
松文望着绯红,迟疑地点了点头,有礼地回道:“绯红阁主,别来无恙。”
“可还不是老样子!”
绯红笑着笑着,素日里那习惯与人寒暄的劲儿一下便上来了,她亲昵地缠上松文的胳膊,一脸媚笑道:“你都不知道,自从你不再光临鬼市,枯小公子变得可消沉了,我听人说啊,他就天天把自己关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陪睡的姑娘,都得请人送进去,而且这一关,就关了一年多,本来我还好奇,他怎么忽然肯出来了,原来啊,是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在绯红这滔滔不绝的过程里,枯荷无数次想打断对方所言,可不论他怎样发出声响,甚至是张牙舞爪,绯红从始至终都无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面不改色地抖完了枯荷这些年的糗事。
松文默不作声地听完,神色看似平静,却有着细微变化,良久,他更是礼貌地向绯红鞠了一躬,诚恳地道:“感谢阁主将枯荷近况一一告之,此事的确错在于我,今日重回夷陵,我定当尽力照顾枯荷,绝不让他再度消沉。”
“江公子真是客气。” 绯红拍了拍对方胸脯,又瞥了一眼枯荷,笑吟吟地道:“您这一走就是一年有余,枯小公子是得攒不少脾气,花多点力气哄也是在所难免,所以这一次,我便不追究他的大不敬了,但是要记得,下不为例。”
“感谢阁主大度。”
松文再次鞠了躬。
绯红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方要转身离去,见四周堵得水泄不通,又挥袖扬声道:“都别盯着人家小两口看了,各自散了吧。”
一听阁主亲自开口圆了场,大家也不好再继续逗留,稀稀落落地四散而去,见这刚才起头的闹剧忽然散了场,枯荷身旁的小倌显得是左右为难,毕竟寻找密道的任务还未完成,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片刻,他朝枯荷使了个眼色,暗暗指了一个方向后,便也跟着众人离开了。
然而枯荷并无闲情去想那小倌想传达什么,他长舒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柱子上,低头不语,不想去看此刻松文的表情。
松文虽也没说话,但枯荷能感觉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沉默良久,枯荷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开口道:“为何忽然...”
可没等他把“回来”二字说完,松文忽然上前抓住了自己,打断道:“趁现在!”
枯荷都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对方一把拉进了廊道旁的树丛里。
“...啊!”
虽说过程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但他终究是成功地滚进了树丛,并且也像模像样地娇吟了一声,但他不是装的,而是摔的。他摸着黑试图站起,奈何树丛茂密而低矮,他只能半蹲着,不然头发会恰到树枝上。
“江粼你是脑袋坏了?!”
无端被拉入树丛,枯荷这一肚子的气一下又翻滚了起来,不料松文依旧是不知死活,从容淡然地回了两个字。
“禁声。”
枯荷直接炸裂。
他迅速地用指尖在空中画了几道,一堵看不见的禁声结界急速膨胀,以枯荷为中心,将藏匿在丛中的两人完全包裹了起来。
有了禁声结界阻断声响后,枯荷便再无顾虑,扯着嗓门对松文吼道:“你个混账!!”
说着,他一把扑到松文身上,只不过这一次,因姿势半蹲的缘由,即便是松文也不能如往常那般站如松,所以这一扑使得两人都失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
松文一脸疑惑躺在下面,望着压着自己的枯荷,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对方的怒火上。
枯荷紧紧抓着松文的衣领,颤声道:“你回来作甚?”
松文怔了怔,回道:“我想见你。”
“想见我?” 枯荷冷笑一声,又道:“一年来杳无音信,今天怎么忽然想见我了?般若呢,你们在世离谷...都筹办婚事了不是吗?”
“你...” 松文诧异地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枯荷粗暴地揪起对方衣领,道:“事到如今......这般深情款款地出现在我眼前,你到底是想做什么?!难不成又要像前世那般弃妻儿不顾,追着我这种祸害乱跑吗?”
松文闻言,神色凝滞,良久都接不上话,最后,他躲开枯荷质问的视线,低垂眼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对不起。”
枯荷心头一凉,松开了紧握衣领的拳头,他听得出来,这一声道歉,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你走。”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心如刀割。
“不走。”
这声回应,松文很是坚定,他支起半身,道:“离开般若的决定,的确让我犹豫多时,然而曾经犯过的错,我不愿再犯一次,明明心有所属,又为何要娶他人为妻?前世懵懂的情愫,全怪我愚钝,这一世有幸与你相遇,更让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当年的晚晴,我错过得彻彻底底,也没能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而如今的你,已不仅仅是我心底最为珍重的存在,更是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这番触动心弦的坦言,竟是出自千年朽木之口,枯荷一时之间都无法确信,自己是否又掉进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里,他举起拳头,似是要揍人,却只轻轻捶在了对方心口。
“以前都没发现..你那么能胡说…”
“没有胡言,句句真心。”
枯荷已然无力反抗,只能把脑袋耷拉在了对方肩上。
“...我考虑一下。”
“何事?”
“让不让你荣登家眷之位。”
“需要考虑?”
“.......闭嘴。”
松文淡淡一笑,稍稍坐直身子后,伸手抱紧了怀里的人。
“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还是去忙正事?”
“正事是什么?”
“太初阵阵眼之事,我听风听雨说了。”
“谁知道阵眼在哪,带路的小倌被你赶走了。”
“.......他看起来没在带路。”
“你管他怎么带路的,带到床上去也不干你事.......啊...你干嘛!”
环在腰上的手忽然松开,随即后颈的衣领被大力一提,刹那之间,枯荷的脑袋便失去了那近在咫尺的坚实依靠。
只见松文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脸严肃道:“以后,不许再到处风流快活。”
“......”
枯荷憋歪了嘴,虽想说点什么否决回去,但又觉得这要求合情合理,只不过这风流快活的习惯,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内心挣扎了好半天,他哼哼道:“考虑一下。”
松文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答案很是不满,于是他继续提着枯荷的衣领,径直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揪了下去。
“那我也考虑一下。”
“哈?”
枯荷被无情扔在泥地里,一脸难以置信,而松文没再看他一眼,敏捷地翻过身来,朝着另一头弯腰前行,钻进了树丛深处。
“跟上。”
“……混蛋。”
低声骂了一句后,枯荷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