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晨儿那添油加醋之言,瞬间激起了众人之愤。
“晨妹妹说得没错,大师兄的仇,不能不报!”
“传云坛欺人太甚,若非这邪魔外道作恶,近来怨灵怎会如此猖獗?“
“师兄喜事将近,却被贼人所害,我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听着这些话语,种种积压的情绪顿然涌上重晚晴心头。摆脱家族束缚,与重翊远走高飞,真正的自由近在咫尺,她又何尝不是“喜事”将近?心爱之人被害死,凶手是自己亲生父亲,她又何尝能咽得下这口气?
如今重夜长自食其果,被怨气折磨得失了神智,这也算是复了仇,然而,此刻站在重氏弟子前,她却像一个隐瞒真相的罪人。
「重夜长罪有应得,你就不该留他一命。」
一瞬之间,重晚晴忽然失了理智,失声大吼道:“师兄之死和传云坛又有何关系!”
这一声吼惊了台下众人,全场霎时一片沉寂。
少顷,晨儿一声冷笑,打破静默道:“少主又为何如此确信?”
重晚晴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然而,说出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晨儿,你今天的话,是不是有点多...”
若对方继续步步追问,自己也会百口难辩,重晚晴直勾勾地盯着晨儿,脑里响起了一句话。
「拧断她脖子。」
杀意一起,她便恍神地摇了摇头,掐掉了那可怕的念头,再抬头时,江粼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你想做什么?”
显然,江粼察觉到了自己的杀意,重晚晴怔了怔,心虚地躲开了对方的视线,没有回话。
可那晨儿还是不知好歹,她假惺惺地挤出泪花,抽泣道:“我就奇怪了,少主与翊哥哥自小一同长大,关系一直都很好。可少主对翊哥哥的死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这一回来,就让我们别找传云坛的麻烦...少主...即便你记恨翊哥哥与我定下婚约,您也不能如此冷漠啊...”
看晨儿哭得梨花带雨,不明真相的众人,还以为她在暗指当初重晚晴与重翊两人争抢晨儿之事。
“你说...我冷漠?”
除了听雨,又有谁知道她在重翊坟前哭晕了多少次,想起自己亲手将他埋下的画面,重晚晴拧紧拳头,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紧接着,耳边又响起了怨灵的低语。
「你的痛,为何不让他们也尝一尝。」
见重晚晴情绪愈发波动,江粼扭头便对晨儿喝了过去。
“无知小人,搬弄是非,居心不良,再说一句废话,我便接你回江家,让你永世张不了嘴!”
江粼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震惊不已,毕竟他性格淡漠,从未说过如此激烈的言语。而晨儿本就惧怕江粼,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躲到了重夫人身后。
可是重晚晴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随着一股更加浓烈的感情涌进身体,杂乱的怨灵之语接踵而至,响彻脑海。
「他们不会感激你做的一切。」
「瞧瞧母亲看你的眼神,你根本一文不值。」
重晚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脑袋,自言自语道:“住手...你们想做什么...”
江粼见状,立刻扑到重晚晴身边,低声道:“可是听见鬼语了?”
重晚晴额头直冒冷汗,她微微点头,身上便开始析出了黑烟。
这一幕,一旁的重夫人和晨儿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当场就愣住了,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江粼当机立断,对着台下弟子扬声道:“少主身体不适,今日就此散会。”
语毕,他利索地抱起重晚晴,在其台下弟子还未发现少主析出的怨气前,便迅速御剑离开了正堂。
重晚晴能感觉到,后山的怨气在涌动。
“...去...往生冢...”
见怀里的人在痛苦挣扎,江粼焦急道:“先替你做法除怨!”
“不可...来不及了...” 重晚晴扯着江粼衣领,“再不去...要出大事...”
犹豫片刻,江粼咬了咬牙,将剑尾一摆,加速朝后山禁地飞去,可惜两人还未到洞口,一股乌烟瘴气的黑雾便挡住了他们去路。重晚晴从江粼怀中挣脱,落地之后,她才踉跄地走了两步,便崩溃地扑到在地。
“...往生冢怨气...溢出来了...怎么会这样...”
往生冢数夜的浴血奋战,重晚晴只能送走亡灵,无法根除残留的怨气,若想完全洗净如此大量的黑,必须要将其沐浴在静心阵法中数月。
望着这翻山倒海的怨气,即使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江粼,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面容。
“晚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区区封魂玉,怎么可能存下如此惊人的怨气?”
“江粼...” 重晚晴抓着他衣角,哀求道:“快把重府里的人带走...走得越远越好...这里不能留人了...”
江粼蹲下身子,握住对方的手,道:“你跟我一起。”
重晚晴摇头,道:“我必须留下,若是怨气蔓延太快,府里的人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不可!” 江粼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若再这般接触怨气...你...你会...”
“...会疯魔?” 重晚晴露出苦笑,安慰道:“没事的,我经历过一次,习惯了。”
”习惯...?”
闻言,江粼错愕不已,他无法想象重晚晴到底经历了什么。
重晚晴努力地读着对方表情,又道:“江粼... 你可是担心我疯魔成妖,出去作祟害人?”
江粼一怔,本想摇头,重晚晴又自顾自地道:“若是我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你斩了我便是。”
“你什么意思?!”
明明是不可理喻的疯言疯语,对方此刻的神情却是认真的。
这些日子,重晚晴无数次地幻想自己的死状,被父亲吊打至死,被恶灵吞噬而亡,亦或是被传冥鸿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这每一种死法,都让她感到害怕。
“我想好了,你剑法干脆利落,被你斩杀是最幸福的。况且,平时你也砍得很习惯了。”
江粼道:“够了!你...”
“江粼,” 重晚晴打断道,“前有你掌刀,后有人收尸,我已无憾,记住那夜我与你说的话,保护好你的苹果,莫忘初心。”
她放开江粼的手,缓缓往后退去,两人之间的泥地上,骤然升起了一堵冰墙。
“还有...” 重晚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道:“我不讨厌你,有缘的话,再一起练剑。”
话语刚落,那张澄净的笑脸,便消失在了晶莹的冰壁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