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送她回月红楼的马车就停在了府宅的门口。
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替她打扮了一番后,就急匆匆的催她出发,她路过倚竹苑的时候发现大门敞开,沈怀璟似乎并不在里面。
昨日见到的可怖景象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可眼前绿意盎然的倚竹苑在阳光的照耀下平静祥和,仿佛昨夜只是她的一场梦。
粟风站在轿子前,见她来了后瞥了她一眼后就上了马车,
“公子呢?”她问道。
粟风冷脸看向别处,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她自知上次那回是彻底得罪了粟风,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安静的坐在马车里,注视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粟风见江晏书今日十分沉默,以为她在忧心选花魁的事情,于是出言嘲讽道:“今日你若不能成为花魁娘子,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江晏书却转头对他一笑:“你又愿意和我说话了?”
粟风咬牙切齿的道了声“你......”后便愤愤扭过头去,不愿再与她多言。
江晏书在戏弄粟风的行为中收获了些许乐趣,便在路途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的粟风,看着粟风的脸从通红变得铁青,待到粟风要爆发的时候才缓缓挪开了目光。
她的马车才刚到月红楼门口就见崔妈妈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哎呀呀,是五娘回来啦。”
崔妈妈热络的握着她手,嘘寒问暖了一番后道:“近日景怀公子对你可还好?我看你气色好了不少,我就说吧,能接到这种贵客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江晏书心道,沈怀璟才不是什么前世修来的福气,是前世的催命煞星才对。
遥遥地,她一眼便在月红楼门口熙熙攘攘的宾客中望见了‘煞星’本尊。
沈怀璟也看见了她,于是便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今日穿了鹅黄色的锦袍,脖颈围着褐色的貂皮围脖。
最近天气都很暖和,大家都穿着单衣薄衫,他的穿着显得有独特。
沈怀璟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眼中氤氲的柔情似乎要满溢出来,与府中的阴沉模样判若两人,在众人面前他又戴上了往日的那副面具。
他走上前来握住江晏书的手,把她拉到他的身边,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问:“昨夜睡得可还好?”
江晏书脸上挤出一抹稍显僵硬的笑容,配合道:“还行。”
崔妈妈见二人郎情妾意,笑着对他们道:“那你们先聊,花魁大会很快就开始了,我去帮忙。”
崔妈妈走后,江晏书把手从沈怀璟手中抽了出来问道:“你手指上缠了什么?”
沈怀璟伸出了双手,只见他十只手指尖上都缠着纱布,纱布透着丝丝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江晏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还没等她发问,沈怀璟先开口问道:“碧蓝今早同我说你昨晚上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可是真的?”
昨夜被碧蓝逮了现行,现在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她干脆直截了当道:“我看见你院子里有个疯子,或者说你本人就是那个疯子。”
沈怀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你看得没错,我就是个疯子。”
江晏书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沈怀璟是她的仇人,她巴不得他又疯又痴又傻,可是她死的时候沈怀璟可没疯,不仅没疯还聪明得好似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
他究竟是怎么疯的,这让她有些好奇,但显然以她现在的身份她不能直接问他。
沈怀璟盯着自己缠满纱布指尖看了一会,悠悠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凑在江晏书耳边微笑道:“江姑娘,我的手指好疼啊。你能不能帮我吹一吹?”
吹一吹?江晏书凝滞了一瞬。
在她凝滞的时候,沈怀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知道的,我是个疯子,如果不满足疯子的要求,指不定我下一秒就杀了你呢?”
虽然江晏书不知道沈怀璟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她这一世可不能被他再杀一回,于是瞪了他一眼后,握住他受伤的手,象征性的吹了几下。
“唉,还是好痛。”他蹙眉摇了摇头。
江晏书又对着他的手指尖吹了好几分钟几乎要把肺里的气都吹完。
“好了吗?”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多了,”他举起了另一只手,“还有这只。”
江晏书无奈的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如法炮制了一番,终于得以喘息。
从他们身边路过一位月红楼的姑娘对挽着的客人撒娇道:“你看看人家两个感情多好啊。”
江晏书闻言立马往后挪了几步,与沈怀璟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面无表情道:“我要去准备花魁大会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沈怀璟笑了笑:“好,今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她只是想找个借口离沈怀璟远一些,他像一条毒蛇一样,总是让她觉得不安。
月红楼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装饰本来就极尽奢华,今日选举花魁又刻意的装饰了一番,更是金碧辉煌奢靡至极。
贵人们穿着昂贵的衣服在里面喝酒吃肉,寻欢作乐,而月红楼的外面却是破旧低矮的民房,生活在其中的百姓连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衫都拿不出来。
江晏书在的时候曾大力整顿过青楼,朝中许多人对此颇有微词,尤其是太尉周抻则,皇城中许多青楼都是他暗中买下的,靠着青楼赚了许多钱拉拢了一批官员。
沈怀璟当初即位的时候还小,武平王叛乱,当时还是镇北将军的周抻则带领北境边疆的军队进皇城勤王,成功阻止了武平王叛乱,也挟持了皇帝,掌握了朝政大权。
沈怀璟孤立无援,不愿祖宗基业落入贼人之手,便在袖口中藏了刀决定亲自刺杀周抻则,但周抻则穿了护甲,沈怀璟当时只有十四岁,刺杀不成反而被软禁,最终自己禅让了皇位给还在襁褓中的沈治。
沈治比沈怀璟好操纵得多,周抻则更是让沈治称自己为亚父,对诸多不满的官员使出美人计,让青楼成为权色交易的重要场所。
在江晏书之前当宰相的是三朝元老——王年,王年忠心耿耿,在朝堂上极力反对周抻则,落得被处死的下场。
当年隔壁的颐国新上任的国君提倡男女平权,这股思想热潮传遍整个神州大陆,颐国的国力在这几年内迅速得到增长,各国都纷纷响应作出了改革。
有许多人批判大印思想固化,大印国内也有女子起义,周抻则便选了江晏书来做宰相,他认为江晏书不过是个花架子,比那老臣王年要好对付多。
他没料到江晏书上任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整顿青楼,雷霆手段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江晏书知道这么做会得罪周抻则,虽然她是被周抻则提拔的,但她不想与周抻则为伍,她要依此与周抻则划清界限,也要让朝堂众臣看到这一点。
她这才死了几年,这些青楼就像茅坑里的烂蛆一样长了出来,想到此处,她不经有些惆怅。
她已经不是宰相,却依然会习惯性的为民生发愁。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崔妈妈拍了拍她的肩,“马上就要到你了,哎呀呀,你这个口脂颜色太淡了,快拿这个涂涂。”
崔妈妈见江晏书没有接过她递来的口脂,干脆直接把口脂抹在她的嘴唇上,这口脂的颜色十分鲜红,和血的颜色一般。
江晏书几乎不涂口脂,就算涂也是极其淡的颜色,
崔妈妈涂完她望铜镜里一瞧,只见自己的嘴唇红得可怕,想要拿衣袖擦掉,却被崔妈妈拦住了。
“擦什么?你那素面朝天的样子哪个客官会喜欢,就要这般艳丽才好。”
她不想与崔妈妈纠缠下去,便懒得管自己的嘴唇是什么颜色了。
今日的月红楼十分热闹,皇城中的达官贵人几乎全都聚集在此地,人头熙熙攘攘,就连平日的贵客也难以找到座位落座,很多人都站着看向舞台处。
二楼中的几个包厢都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幕,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坐着的是谁,大家都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坐在包厢观赏花魁选举。
“公子,你把宝押在江五身上是不是太草率了,这月红楼里哪个姑娘不比她更合适,你非要选她。”
坐在包厢里剥葡萄吃的沈怀璟并没有直接回答的粟风的问题,问道:“你那天把她送到府上的路途中她说了什么让你消失了大半天?”
粟风知道自己擅自离职是不对的,立马解释道:“她突然问我,她的脸让我想起了谁,你知道的,她长得很像......那位。”
沈怀璟剥葡萄的手顿了一顿,随后冷声道:“不该提的人,为何要再提?”
粟风方才忙着解释,忘记沈怀璟这些年十分忌讳提起江晏书,于是他马上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在下知错了。”
沈怀璟素来对他的宽容仿佛一瞬间消失殆尽,就由他这么跪着,神色冷得可怕,一点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粟风一边跪着一边望着帘幕外的舞台上浓妆艳抹的姑娘换了一茬又一茬。
那些姑娘都美丽得很,一个个姹紫嫣红,舞台上百花齐放,
就是看久了有些让人生腻,分不清楚谁是谁,他的眼睛也要被这些艳丽的衣衫给晃花了。
现在比试的是第一项琴艺。
姑娘们轮流上台演奏琴曲,由台下的观众投票,票数最多的获胜。
一曲曲温柔小调听下来不免让人有些困倦,粟风打了个哈欠,斜眼看去沈怀璟扶额坐着,眼眸微微合上,显然也没了兴致。
就在此时,人群微微的躁动的起来。
粟风抬眼看去,只见一人穿着素雅的衣衫,施施然从幕后走出,唯独嘴唇嫣红,仿佛茫茫白雪中一抹迎寒绽放的腊梅。
她把琴这么随意一放,抬手便弹了起来。
只听曲声最初平平无奇,而后大气磅礴,曲声时而犹如断锦之声,时而如同沙场千军万马奔腾之声,听得人热血沸腾。
而那女子十指纤细,弦上发出的声音却有万钧之力。
他发现沈怀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站在帘幕后面,直直的看向舞台的方向。
“是她。”沈怀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谁?粟风凝眸一看,此人竟然是江五。
就在此时,本来气宇轩昂的琴声在最激昂处戛然而止,江晏书的琴弦突然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