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常一样背书背到子时方歇,盈悠服了些安神汤,恍恍惚惚正要与周公相会,半梦半醒间被人强行拉出被窝摇醒。
盈悠还以为是梅双怎么了,手搭上她的肩,结果神志不清时猛地看到了齐南的脸,吓了一大跳。
梅双被惊醒,一只脚都来不及穿鞋,惊道:“齐姑娘,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快别睡了。”齐南阴沉着脸,拿起衣服就往盈悠身上披,“兰九跳河了。”
盈悠睁大了双眼,仅存的一点睡意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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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更深露重,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盈悠只能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兰九跳河了,你是怎么知道的?”盈悠喘着粗气,不安道,“不会是因为我今天没借钱给她,她感觉万念俱灰,才——”
“一群混蛋!”齐南恨恨咬牙,忍不住爆粗口,“我怎么知道的,人家都准备去官府告你了,我娘得了消息,一脚就把我踹醒了。”
“官府?”盈悠一脸茫然,“她拿什么理由告我,我借钱给她难不成还犯法了?”
马车摇摇晃晃,盈悠手冷的像块冰,齐南冷哼道:“你有没有催她还钱?”
盈悠急道:“我全当那些钱丢了,怎么可能催她?”
“这种没人看到的事,你有几张嘴能解释的清。他们家咬定了你威胁兰九还钱呢。”
盈悠赌气道:“欠债还钱那不是天经地义?就算我真这么做了,那也是她有错在先。”
齐南拍大腿长叹:“话是这么说,但百般逃不过一个‘孝’字!”
“那兰九之所以向你借钱,是因着她娘生病的缘故,她一个官家小姐,天天做针线到深夜卖钱为母治病,谁不同情?人家一听你是国公府出身,明明不缺钱,却对她咄咄相逼,会怎么说你?”
梅双听懂了来龙去脉,愤愤不平道:“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她凭什么说我家姑娘逼她了,有证据么!”
齐南挑眉:“眼下她这噗通一跳,就算没证据也有证据了。还得谢她没大白天跳呢,不然闹得满城风雨,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盈悠不平道:“我现在真是比六月的飞雪还冤,造了什么孽。”
齐南见她眼眶通红,无奈道:“这点事你就受不了,怎么和丞相斗?”
盈悠气道:“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我对她那么好,她转眼就陷害我,早知道这样,我一个子也不给她!”
“你呀,滥发什么善心。”齐南骂道,“她爹多少是个官,丞相的狗腿会没钱?!若是我,恨不得仇人家都死光才好,她娘生病干我什么事?死透了也怨不着我!”
“你呢,也别怨她和兰家人一起污蔑你,再怎么和家里人不对付,大事上肯定和自己家是一边。”
齐南恨铁不成钢,骂她圣母多坏事,下次若是再这样绝不会管她死活。
梅双听不下去了,在她看来,实在是敌人太下作,不能怪自家姑娘。她刚准备替盈悠说几句话,就见盈悠擦了擦眼泪,冷着一张脸:“兰九一个人在官府吗?”
“她跳河被夜巡的人捞起来了,自然通知了兰效业,你叔母也在那表演姐妹情深呢。”
“我们现在在哪?”
齐南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到南大街了。”
盈悠沉吟道:“梅双,你等会下车回元府一趟,把这件事告诉叔父,务必要完整告诉他本人。”
齐南皱眉:“现在是深夜了,她一个丫鬟,若是你叔父身边的人不理怎么办?”
“告诉他们,若是不通传的话就告诉祖母身边的灵儿,把祖母给弄醒了还愁见不到叔父?到时候自有他们好看的。”
梅双知晓事态紧急,下了车马不停蹄地往元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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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灯火通明,外头守着的官差得知二人的身份也不敢阻拦。
堂内的官员正在询问事情经过,越问越觉得是个烫手山芋,这兰效业虽是个小官,偏偏身后是丞相。丞相和勇国公府他是一个都不想得罪。正头疼呢,衙役来报元五姑娘来了。想着让他们自行解决最好,免得火烧到自己,他立马使了个眼色。
下人会了意,忙让盈悠进去。
盈悠冷着脸,淡淡扫过几人。兰九浑身湿漉漉的,低着头裹着披风,瞧着是兰淑芸给她披上的,听到盈悠来了,身形一抖,兰淑芸见状忙揽她更紧些。兰效业站在一旁,女儿刚刚投了河,他的脸上倒没有痛心之色,反倒是隐隐的得意。
贱人,盈悠咬牙。落水狗若不抓紧机会痛打,迟早会反咬一口,她算是看明白了。
盈悠压下心中的不忿,行礼道:“张大人。”
“起来吧。”张大人清咳一声,问道,“元五姑娘,兰大人说你逼迫兰九姑娘还钱,害她投河轻生,可有此事?”
“我是给她钱了,但让她还钱绝无此事,不知兰大人为何要冤枉我。”
兰效业气愤不已,“张大人,这元盈悠借着勇国公府的身份,仗势欺压我女,假意借钱给她,过后却咄咄相逼,我女儿是小户人家出生,哪里经得住事?还望大人还我女儿公道。”
张大人头疼道:“虽说兰九姑娘是因担忧母亲,方向元五姑娘借了钱,应酌情处理。但律法也规定了,就算是为了孝心,也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
但是说出去的确名声不好听。
兰淑芸插嘴道:“张大人,您莫非是害怕勇国公府,才对她这般偏袒吧?”
“大胆!”惊堂木重重拍击桌面,“你竟敢妄加揣测本府,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盈悠脸色愈发森冷,话里话外不提忠国公府,倒一个劲往勇国公府上靠,背后肯定与丞相脱不开关系。
他们怕是根本不在意这事最后怎么判的,只要传出去是勇国公府在仗势欺人,目的就达成了。
因着煜洲水患的事,丞相和赵家在朝堂上是愈发水火不容。不过他们越是提勇国公府,张大人就越不敢妄下结论。既然他两边都不想得罪,盈悠垂眸,只要这件事是个误会,那就好了。
只要提供这么一个思路,剩下的张大人自会想尽办法圆场。
“张大人。”盈悠缓缓开口道,“那些钱其实并非是小女的,我又怎会去催她还债呢?”
“哦,这是何意?”
盈悠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大人有所不知,我叔父和叔母二人感情甚笃,叔父不忍心叔母因母家的问题日渐憔悴,又因叔母不愿开口劳烦,故而托我将这些钱给兰九姑娘,以解兰家燃眉之急。”
“叔父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我怕直接赠予伤她自尊,只能假借同窗之情借这些钱。想必是兰九姑娘面子薄,担心自己不能偿还,故而轻生,兰大人爱女心切,和叔母二人又不知其中缘故,为亲人着急了些,言辞不敬也是情有可原。”
她刚刚还是一副悲伤模样,齐南突然眨了眨眼,盈悠会意,转眼笑道:“既然是误会,等我叔父来了,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衙役复又到张大人耳边窃窃私语,张大人面色稍稍缓和:“快请忠国公进来。”
二叔夫瞧着像是姗姗来迟,一进门嘴里便念叨着请罪,他一脸悲痛:“因着夫人羞于开口,又有孕在身,我怕她操劳,又见侄女与兰家的姑娘是同窗,故而让她转交,叮嘱她万万不可说是我给的,没想到反而害的兰九姑娘投河,又险些对我侄女名声有损,实在是我之罪啊,如果要罚,还请大人只罚我一人即可。”
他暗暗看了兰淑芸一眼,兰淑芸张嘴要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张大人哈哈大笑:“本官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误会一场啊。”
“等等,忠国公毕竟是元五姑娘的叔父,二人难免有所串通。”
“兰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盈悠皱眉道,“我听闻此事后立马就赶来了,哪来的时间和我叔父商量?”
“好。”她举起手,“若我真的逼兰九姑娘还钱,死后便要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发毒誓谁不会,仅凭这个怎能判定你有没有说谎?”
盈悠迎着众人的目光,淡然道:“的确,谁都能立毒誓,是不是真的自然只有自己知道。”
兰效业冷笑出声,盈悠话锋一转:“既然如此,兰大人直接问兰九即可。”
兰九一直沉默,此刻终于抬起头,和盈悠对视。
“元五姑娘真的逼我还钱了,若我撒谎,母亲的病永远不会好,兰九姑娘,你敢发誓吗?”
兰效业闻言忙朝兰九使眼色,悄悄用脚踢她,他自然不会管一个小妾的死活。
张大人见兰九不愿开口,心里也有了考量:“兰九,你可有话要讲?”
兰淑芸忙维护道:“我妹妹受了惊,还望大人体谅,让她明日再回吧。”
尘埃未定,一晚上能生出的变数谁能猜清?若真让他们回去,流言蜚语怕是要满天飞了。
“不可。”盈悠再三强调,“这件事对两家的名声都有影响,绝非我一人之事,还望大人能查明,还我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