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爷爷辈只有三兄弟,父亲辈也是四个男丁,等到阮语儿这一辈,连续五个儿子,千盼万盼终于有了这最小的一个娇娇女娃,三个爷爷,三个叔叔,一个爸,外加五个哥哥,就问你知不知道“宠”字怎么写……
小姑娘娇小,精致,模样又是那样乖巧温驯,洋娃娃一样,阮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样的阮语儿,在十八岁那年,遇见了柳文轩。
柳文轩是承林医院外科医师,整个人修长挺拔,气宇轩昂。
某天,忙活了三天没顾得上合眼的柳文轩,在走廊长椅上坐着坐着睡着了,阮语儿陪着爷爷来做例行检查,打他跟前路过,就看了这一眼就把人看上了心。
从这天起,阮语儿隔三差五就开始拉着亲朋好友上医院……
有病的看病,没病的做检查,她要身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健康长寿!
这么次数多了,“偶遇”的次数多了,柳文轩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再一想,阮语儿是院长老友家的孙女……
挺麻烦的,柳文轩第一想法就是麻烦。
于是,等阮语儿再去,找不见柳文轩了,没办法,她直接跑去找林朝阳。
“哦,文轩啊,邻市医院人手不够,文轩就主动去帮忙了,真是新时代的好青年啊。”林朝阳喝着茶,一派悠闲。
阮语儿堵着一口气:“那林大哥你怎么不去?!你看着好闲哦!”
林朝阳笑眯眯地:“我是精神科呀,人家要外科,我去了干嘛。”
阮语儿愤愤的:“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嘛!”
林朝阳呷了口茶:“这可就说不好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
阮语儿心里一跳:“也许什么?”
林朝阳看她神色,放下了茶:“听哥哥一句话,你们不合适。”
阮语儿心里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自己好,但不知道该说是从小到大横惯了不肯接受挫折还是该说心里已经做好了头破血流舍身成仁的准备……她挥挥手,啥也没说,出去了。
林朝阳在她身后叹了长长长长的一口气。
连蹲了三个月,眼看着再不回去就要被家里关禁闭了,这天半夜阮语儿终于等到了人。
凌晨两点半,柳文轩才从邻市赶回来,一身风尘仆仆。
开了灯发现阮语儿蜷在他办公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睡得这么死么?自己开门开灯都没吵醒她。
他当然不知道她已经连续三个月来蹲点,求了林朝阳给他开门,每天夜里睁着眼撑到实在撑不住再合眼,第二天起床还是回学校。
到今天,也已经是极限了。
柳文轩轻手轻脚把行李放下,找了个毯子轻轻给她披上,关了灯,轻手轻脚出去,带上门,静夜里“咔嗒”一声,关门落扣的声音格外清晰。
阮语儿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毯子,终于清醒过来,一下蹦起来,开门去追,在医院门口追到了。
阮语儿笑得灿烂:“柳医生!柳医生!柳医生你回来啦!”
柳文轩听见了,但他没有停,走得更快了……
阮语儿追得气喘看他越走越快,好气:“柳医生!你怎么回事?我要告诉林院长!”
她不过是气急了,随口一说,没想到柳文轩真停了。
柳文轩从兜里掏出手机,说:“不用麻烦,我自己打电话给院长辞职。”
说完就按了呼叫,阮语儿手忙脚乱就去抢手机,柳文轩太高,她够不着。
医生的职业习惯,24小时待命,手机很快就接通了,林院长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些紧张担忧:“文轩,这么晚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柳文轩正准备开口,阮语儿急红了眼,去捂柳文轩的嘴,拼命冲着手机喊:“林伯父!是我是我!阮儿!我拿林医生的手机闹着玩儿呢,您赶紧睡啊!赶紧睡!”
说完了见林院长还没挂电话,她赶紧又喊了几句:“林伯父!睡啊!挂电话啊!”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晚阮语儿还跟柳文轩在一起,但是林院长终于还是乖乖挂了电话,决定回头问问儿子,林朝阳肯定知道……
柳文轩手机揣兜里,转身继续走。
阮语儿不追了,她问:“柳文轩,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我改好不好?”
柳文轩头都不回:“你哪里我都不喜欢,听明白了吗?”
阮语儿撒娇耍赖的时候眼泪说来就来,不要钱似的,真想哭的时候却哭不出来,大眼睛使劲眨啊眨,把睫毛上的水汽都眨巴干净,点点头,张了张嘴,没声音,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了,同柳文轩挥挥手,回家了。
柳文轩以为,阮语儿这次怎么也得死心了,回去痛哭一场,再叫自己三个爷爷三个叔叔一个爸五个哥哥轮番把自己收拾一顿,出了气,天下就太平了。
阮语儿确实回家哭了一场,做贼一样垫着脚尖溜进自己房间,连院子里的大黄都没惊动,把头蒙在被子里,悄没声地哭,哭完了再悄没声地去洗脸,刚洗完发现眼泪哗啦又淌了满脸……
说不伤心是假的。
又洗了把脸,阮语儿瘫回床上,放空思绪,想,以后怎么办?
阮语儿闷闷不乐,拿手机给欧阳少宝打了个电话,欧阳少宝居然还真的没睡,电话响一声就接了,俩人同时听见对方问自己“你咋还没睡?!!”
阮语儿咆哮:“我他妈失恋了!!!”
欧阳少宝也咆哮:“我他妈恋爱了!!!”
阮语儿:“……”
欧阳少宝:“……”
这……作为铁杆好友,欧阳少宝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给小伙伴注入一点正能量!
于是欧阳少宝乐呵呵地开始输出:“小阮儿!我告诉你!我现在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事情是这样的!你听我慢慢说!!我——”
阮语儿一拳头砸到抱枕上,吼了一嗓子:“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滚啊!!!!
欧阳少宝既然自己身处幸福漩涡,自然而然就对这世上不幸的可怜虫们多了许多宽容,他柔声安抚:“唉,好吧,我不说了,小阮阮,不就是失恋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今天踹了负心的他,明天学业进步顶呱呱,挺好的么。”
阮语儿:“……不能好了!再也不会好了!呜呜呜呜呜”嚎着嚎着就开始呜呜哭……
欧阳少宝一听她哭,心里也开始酸了,这小可怜……可怜惨了!心里不落忍,赶紧给她出谋划策:“你具体给我讲讲呢?是谁?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给我细细讲一次。”
阮语儿就一边呜呜咽咽一边讲了一遍。
那头沉思片刻,然后说:“我觉得不太对……你是说,他对谁都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只有对你才铁血无情秋风扫落叶?尤其他还知道你是阮家人?和林家关系巨好?”
欧阳少宝条分缕析,像模像样的,阮语儿不自觉止住了哭声,听他继续往下分析。
结果就听见欧阳少宝下结论:“你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柳家和林家有血海深仇!他卧薪尝胆潜伏多年就是为了报仇!但是你出现了!你又和林家关系好!他怕伤害你!所以要躲着你!”
阮语儿:……………………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啊!!
“有没有可能……人家只是单纯不喜欢我呢?”阮语儿咬牙切齿,想掐死这个倒霉玩意儿!
欧阳少宝再次陷入沉思,最后说:“倒也……不是……不可能……哈……”
阮语儿怒而掐断电话。你滚啊!
阮语儿深思熟虑了一个礼拜,决定最后努力一次。她不想放弃啊!
无意打扰柳文轩工作,她是等了一天,他快下班的时候才来的。
柳文轩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回家了。抬头看见阮语儿,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是没理会,自顾自往外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阮语儿一把拽住柳文轩脖子,把他头压低,踮脚仰头亲上去。
这是柳文轩意料不及的,整个人都怔住了,就这一小会儿,阮语儿越亲越深!
柳文轩回过神,赶紧挣开她,一本正经整了整衣服,老神在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撒腿就准备跑。
阮语儿蹿得兔子一样快,死命把人拽住,细细打量着柳文轩的神色,哦豁,耳朵快熟透了……
阮语儿一笑:“就这?不喜欢我?”
柳文轩表情终于有些波动,一开口嗓子都有些发哑:“……这又能说明什么?”
阮语儿点点头:“嗯,说明不了什么,你就是随随便便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罢了。”
柳文轩口不对心:“……随便谁突然这样,我都会——”
阮语儿一下子暴躁起来,打断他未尽的话,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你这个懦夫!胆小鬼!混蛋!喜欢我就抱我,讨厌我就推开我,很难吗?明明心里有我,为什么端着大人的架子装模作样?”
“是,我承认,我年纪小,我刚成年,可就因为我年纪小,我的高兴就不是高兴,我的喜欢就不是喜欢,连我的心都要被你认为是假的吗?!”
“那你告诉我,要到多少岁,我的心才是真心?我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一番话吼得她脸红脖子粗。
柳文轩要说话,阮语儿喘上了气又开始骂人。
“你他妈给我闭嘴!我不懂你们大人每天都在想什么,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我那天,在走廊上,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亲亲你,就想抱抱你,就想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和你一起!”
“我一看见你我就高兴,我一看不见你我就特别心烦,特别想发脾气,你明明也喜欢我的!我亲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休想骗我!”
“你到底在那儿装什么?!还要说那些讨厌的话惹我生气!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
“我喜欢你,不伤天不害理,我喜欢你有错吗?!”
吼到后面,阮语儿觉得委屈,边吼边哭,哭成了小花猫。
柳文轩在阮语儿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可一夜之间,父亲出了车祸身亡,家里几个叔叔伯伯乱成一锅粥,树倒猢狲散,偌大的闻家一夕倾覆。
这些事哥哥不告诉自己,趁乱把自己送出去,让自己远离一切是非,但也活得像个缩头乌龟。
这十年几乎每一天,他一遍又一遍在噩梦里看见哥哥转身离开的背影,茕茕孑立。
这么多年,他还是找不到哥哥在哪儿,他连笑一笑都觉得自己犯了罪,更何况是……幸福。
可是看着凶巴巴又惨兮兮的阮语儿,他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七零八落,像跌进了浩瀚的棉花做的海里,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令人想要越陷越深,束手就擒。
柳文轩一言不发,突然捂住脸,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叹出一口气:“别哭了,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