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殷率城非常热闹,尽管明镜台大比已经结束,可众人却大多没有离开,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随着为祈徵卜算的结契佳期越来越近,掌门青泱心里却总觉得不太踏实。
后日就是结契大典,清稽峰上上下下都被红绸映衬出喜庆的颜色,弟子们上下忙碌着,灵酒灵果,尚品嘉宴,令绯晨起到各处随意走了一圈,被塞了两壶陈酿。
他抱着酒独自坐在后山山崖,酒液入喉,清甜醇香,山峡云雾卷而舒舒而卷,沁凉的空气吸入肺里,他想醉也醉不起来。
“怎么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身后穿来一道声音。
“尝尝你的喜酒。”令绯随手扔给身后人一坛。
祈徵伸手接住,拍开酒封坐在他旁边,阵风吹得长发飞扬。
“谁给你的?”他尝了一口,感觉有点苦涩,没有那抱青清冽。
“我自个儿顺来的,喝完这坛酒,我便要走了。”令绯用自己的酒坛碰了一下祈徵的。
“这么快?!不是说等我大典结束吗?”祈徵深深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令绯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咱俩的关系,我去参加你结契大典算什么?我给你的礼物早已备好,喏。”
他已从袖中摸出一方锦盒。通体朱红灵玉打造,修长温润。蓝衣垫在玉盒下方,祈徵的眼睛都要被灼伤了。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指腹嵌进酒坛,“我更想你多陪我几天。”
令绯慨然一笑:“有缘千里来相会,日后的光阴还长着呢,来日大道相逢,催莺还记得我就行。”
那日他说过的话,今天又被这家伙还了回来。
奉到面前的玉盒,和令绯掩盖不住的一丝的怅然,他一同收入眼中。
他从令绯手上接过玉盒,如同发誓般郑重道:“平生无味千百事,最是此间起相思,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令绯心间一热,不禁起了些遐思。
然而转念却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在这儿幻想人家的道侣,活该单相思。
他想了想,从左腹兜袋里掏出一只雪白猫咪,猫“喵喵”叫了两声,听得令绯耳朵难受。
汉子猫整整昏睡了五六日,据它所说是在补被令绯一剑削掉的修为。现下一脸懵地被递到一个白衣修士面前。
“神主,您不会是想把我送给他吧?”汉子猫小心翼翼地可怜问道。
令绯对它没有丝毫同情心,一手便把它塞进了祈徵怀里,“催莺,这猫身具火性,你带在身边吧,好歹有点作用。”
祈徵蹙眉:“这灵火都已经化形了?”
令绯&汉子猫:“你怎么知道它是灵火?”喵喵喵?
祈徵无奈地摸了两把猫咪下巴柔软的的毛毛,“我不过是猜测而已。”
令绯干笑两声,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催莺诈出来了。
“我既不炼丹又不炼器,要灵火做什么?还是你带着吧,它认你为主,何况你炼丹如今还没有丹火。”
“可是,我想再送你一件东西,我没有别的珍贵物品了。”令绯失望道。
汉子猫震惊地瞪大猫眼:喵滴个大天柱子,神主这是在求偶吗?
那么自己就是聘礼?
它可以被送出去!
它非常可以!
汉子猫立刻热情地用猫脑袋拱着祈徵,喵喵地表达些自己的激动。
祈徵一手按下作乱的猫,侧头看了他半晌,突然一笑。
“谁说你没有?”
他缓缓地倾身过来。
令绯手指抓着地上的草皮,在“这不合适”“亲就亲了毕竟催莺那么香”“我难道要做外室吗!”之间来回横跳。
他看着催莺颤抖的长睫,淡红色的唇,缓缓靠近时垂下的发丝,却舍不得躲开。
突然那么一瞬间就释怀了。
外室就外室,先亲了再说!
他微微仰起头,轻轻地挨了一下,然后立刻回身坐正掩饰性喝了口酒。
因为他动作太快根本没感觉到的祈徵:“……”
然而他其实也没想亲嘴,他想亲的是令绯被雪缎盖住的眼睛。
令绯纠结的神情他看在眼里,却并未说出自己的决定,只是抬手摸了摸令绯的眼眶。
“你的眼睛当真只能等到合体期?不若我请五师叔为你诊治?”他有些担忧。
令绯虽然在祈徵面前孩子气,但好就好在他心大,羞也就羞一小会儿,眨眼功夫已经面色平静若无其事,只是被祈徵突然袭击的手弄得汗毛乍起。
“催莺,若是我说……我看得见。”
“你当如何?”令绯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祈徵拿酒坛的手一顿:“你骗我?”
“不不不!我没想故意……骗你。”令绯声音都弱了。
“催莺,你别生我气。”
祈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探身拨开雪缎,令绯慌忙闭眼。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来得及遮住眼睛,心里忐忑得不行,然而祈徵不过是戳了戳他的睫毛,弄得他眼皮狂颤,便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你说的来日方长,我给你一段准备的时间,下次再见,我要看你的眼睛。”祈徵说。
令绯……令绯心头热热的,催莺好霸道哦。
他好喜欢。
一壶酒一袭蓝衫,一柄飞剑一身潇洒。那人回身抱了抱他,便踏上飞剑飞身入云端,青蓝的衣角被风吹出瑟瑟弧度,就此消失无踪。
祈徵站在山巅,遥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身边空空荡荡。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留下那只猫,好歹是令绯就给他的唯一活物。
白衣修士怅然了一会儿,便又俯瞰着下方寥寥山尖,从山巅一步踏出,怀抱一方红玉盒踩着云雾信步向下走去。
……
这般又平静喜庆地过了两天,清稽山突然致歉众修士,言之结契大典因为祈徵即将突破的缘故延迟,却也没说延迟到什么时候,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天下就没有不漏风的墙,半间茶楼里众说纷纭,这群人讨论起八卦来比正事积极多了。
“我可听说,昨日那祈徵在清稽峰整整跪了八个时辰,膝下还放着清棍,啧啧。”一修士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倘若他是筑基期,恐怕一月都下不了床。”
清稽山的清棍是师门戒法,只有掌门才有资格动用,上一次请动清棍还是掌门的师兄投入魔道,被清稽山除名。
“多大事?难道祈徵也投魔了?”一名女修磕着瓜子问道。
“那倒也不至于,我得到消息,那祈徵已经被关入中天池饲魔。”
“雾草?那不是比投魔的惩罚还严重?死无全尸?”女修感觉手里瓜子都不香了,祈徵到底犯了什么错?
她与祈徵还有点交情,不然也不会见不到人流混进这里打探消息。
“哪儿能啊!”那修士见众人都围拢着自己,不禁高谈阔论起来,“那祈徵是何等天才?”
“一路顺风顺水到金丹不提,逢凶化吉,遇到险境反得机缘的事儿都有百八十次了!你们怎么还这么以常理度之!”
修士笃定得很,众人听完一思索,居然觉得他说的挺对。祈徵现年三十多岁,他们中有些筑基练气的小孩甚至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言之有理,祈徵为人正派,想必是一时不察犯了什么错罢了,那中天池虽说魔气缭绕,但其中剑冢,你我可是想看都看不到。”那女修趁机洗白祈徵。
“剑冢啊。”众人都不由得心驰神往。
当年虽然击退魔族,但小灵界高阶修士尽皆战死沙场,最终辛师道为表敬意,将其中剑修的剑都收集起来置于中天池,压制魔气的同时,也静待有缘人传承那些大能的衣钵。
……
中天池,一棵枯得只剩树桩子的树旁边,祈徵靠在上面仰头看着灰黄的天空。
他落魄至此,竟然唇角含笑,心生快慰。
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孽相尽断,一身轻松。
祈徵曾经一日一日地等待着,心中隐隐有所预料,等待着自己血尽心干的终局。
他为天下苍生逼迫自己,为师门期望盲目忘身,到头来皆是错。
这迷失尊严不是他,困于方隅不是他,失却本心也不是他。
但他缺一个破局之人,他缺那一把燎原之火。
令绯,真乃他之珍宝。
祈徵忍不住笑了笑。
红玉盒出现在手中,指尖缓缓地抚摸着其上手工雕刻出来的精美纹路,轻轻按下中央凹陷。
“咔哒”一声,祈徵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微微失神。
“如此……如此,元今真是得之我幸。”他伸手拿起那株规整摆放在最中间,由薄如蝉翼的灵玉保护的赤红六阶灵药。
凤血草。
祈徵忍不住感叹,机缘二字真是奇妙。
他手掌抚去,逐一拿起各样物件,放在手心里把玩片刻,又小心放回去。
他这么看着,竟然理解了元今所谓的穷是怎么一回事。
盒中三瓶三阶极品培元丹、三瓶三阶极品聚灵丹、三瓶四阶极品破障丹、三瓶四阶极品凝神丹、三瓶五阶极品合和丹、三瓶五阶极品驻颜丹。
更有九十九张用小储物袋装着的四阶、五阶符篆;一对镶嵌了珍贵香金丝和防御阵法的发簪……
祈徵逐一看下来,不由得怀疑令绯此刻是不是真的的只是赶着回去挣钱吃饭。这些东西不应该是一个筑基后期修士能拿得出来的。
总价值一百五十万中品灵石不止,这家伙哪是穷,他简直富得流油!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全都是令绯手搓出来的,因为忙着找这些原料,他也确实穷得叮当响。
白衣修士逐一放好每件物品,小心地合上盖子放进储物袋深处,俨然除非即将殒命,是不打算使用的。
他静下心来,五心向天调息片刻,缓缓地踉跄着起身,朝中天池深处走去。
……
又是三年之后,妖域边缘,粼州城。
“那小哥!来两碗肉丝面一壶烧酒!”一大汉进门就喊。
松垮地编着辫子的人走出来。无奈道:“我这儿是杂货店,不卖吃食。”
大汉瞪眼:“吃食难道不是杂货吗?你是不是存心诓我!看不起老子?!”
令绯:“……”
他正准备将此人扔出去,却听得门槛外一道熟悉的温和嗓音,内容却不怎么柔和。
“兄台要是存心找事,可别怪我剑不长眼。”
大汉回头一看,心中不屑,“嘿你这小白脸儿!敢威胁大爷我,看招!”
令绯呆呆地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半晌也没说出来一句话。
“怎么,不欢迎我?”
祈徵用剑鞘抵住那大汉脖子,灵力迅速自剑上爆发,不过瞬息之间那人已被甩到大道上,引来路人议论围观。
大汉知道这人不好惹,迅速爬起来灰溜溜跑了。
“催莺,你……你来了。”令绯抽了抽鼻子,连忙将他让进店门。
祈徵笑:“出息。”
“喏。”
他从怀里掏出一油纸包,掀开来是一只大大的烤鸡腿,冒着喷香的热气。
“顺路给你买的。”
令绯眼泪差点儿就下来了。
催莺还是这么温柔,真把他当儿子喂呢,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