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全公司上下一起去海城周边的一个知名五星级温泉度假村玩上一天一夜,相当于带薪度假,纯玩无会,且一切费用公司全包。
当然了,不强制参加,实在接受不了也可以请假。
谢清文原本以为这次能有一半员工参与就不错了,没想到当他带着阿大抵达度假村时,所有的公司员工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齐齐整整,一个不差,就连那几个昨天还“身体不适”申请了居家办公的HR都到了。
感受到谢清文的注视,HR们纷纷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们一般脸皮没这么厚的,真的。实在是这次团建的诱惑太大了,谁不来谁就是傻子。
boss搞起团建来向来大方,而且这次是五星级温泉度假村诶!要是再发点钱,简直就是提前过年。
度假村前台大堂内,VX的人类员工和异兽人员工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除了个别胆子大的正在前台帮异兽人们办理入住,其他人跟异兽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当然了,只是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双方好奇打量的眼神还是一直都没停过的。
谢清文拍了拍手,扬声道:“这次团建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还是老规矩,团建时间内,大家想怎么吃怎么吃,爱怎么玩怎么玩,付钱的时候记得要发票,到时候去找财务报销。”
说到这里,人类员工们已经低声欢呼起来了。异兽人员工们虽然不大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个事儿,但也在欢乐气氛的带动下露出了笑容。
“但是,”谢清文语气一转,“这次团建,我对你们多了一项要求。”
“所有人,不管是自己单独成组,还是多人一组,每一组都要带上至少一个异兽人一起活动。”他微微一笑,“当然,不带也可以,但回公司之后,得凭借跟异兽人的合照才能报销哦~”
“啊?……”
“啊什么?”谢清文好笑道,“别怂唧唧的,尽丢人类的脸。”
他扭头看向另一边被“啊”得不知所措的异兽人们:“别误会,他们没有不好的意思,就是跟你们一样,都有点放不开,大家熟悉熟悉就好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侧的阿大:“这是谢大,我的私人助理,这次他会跟大家一起团建。”
“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总之注意安全,适度娱乐。解散!”
*
人与兽熟络起来的速度比谢清文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短短大半天的功夫,人类和异兽人就已经打成了一片。比较社牛的人类已经摸上异兽人的兽爪开始研究材质和构造了,最社恐的那几个也在阿大的撺掇中强行融入了聊天局。
一切都非常的和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员工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
可能是在聊什么不能让他这个老板听到的八卦吧。
谢清文没有多想,他坐在度假村的露天餐厅内,朝着人群中一脸邀功的阿大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再接再厉!
阿大收到夸奖,更是干劲十足。他撸起袖子,一把把一个趴在泳池边舔水的异兽人捞了起来。
“瞎喝什么?让人看笑话,渴了去买饮用水!”
他今天高低要让这群人类见识见识什么叫礼仪之兽!
戏水区中热闹一片,衬得独自坐在餐厅中的谢清文这里无比冷清。傍晚的凉风伴随着夕阳拂过脸上,谢清文舒了口气,决定明天出了度假村就直奔前线看墨虎。
都一个多礼拜没见了,还真是怪想的。
虽然现在前线战事没之前那么吃紧,但军纪不可乱,哪怕是异兽人也得遵守规定,不得擅自离开战场。
除非退伍。
好在他还有个兽务局特殊理事人的身份,能打着“突击检查异兽人状况”的幌子前去探望,不然这异地恋也太难熬了。
刚好也能给墨虎捎点东西过去。但光给他一个人带也不合适,还是按之前那样给所有海城前线的异兽人都带点吧……
至于人类士兵?他们不归他这个兽务局特殊理事人管。
谢清文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一顿列清单,刚写到一半,他就收到了邬与淮发来的消息。
邬队:【小谢,你要不要去见见徐行?】
谢清文皱起眉头:【?】
怎么忽然让他去见徐行?
他想了想,缓缓打字道:【是案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距离徐行被捕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但他的判决却迟迟未下。倒不是有谁在保他,这会儿没人敢保他,也没人会保他。
没人会去保一个不仅自己臭名远扬、还用一封邮件让整个H国都在国际上丢尽了脸面的毒/贩。
更别提这人的犯罪范围之广,已经不能简单用一个“毒/贩”来形容了。
判决之所以迟迟未下,是因为地下实验室牵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那么长的产品清单,流向都是哪里?买家是谁?对接人是谁?那么多人体实验、异兽人实验,尸体的流向呢?人体实验的“货源”是哪里?徐家有没有参与?……
要确认、核实的案件细节太多,不能光凭徐行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定案。得等所有罪名都确认成立之后,才能下最终判决。
现在邬与淮忽然发来这个信息,除了案件上需要帮忙外,谢清文想不出别的可能。
然而还没等他把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邬与淮解释的信息就紧跟着来了。
邬队:【徐行快不行了。】
邬队:【他改造的部位排异反应很严重,没有特制药剂的维持,情况恶化的很快。研究所的人判断,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邬队:【害,我知道你想起他就烦,原本都没打算告诉你。但是……这孙子说他想最后看你一眼。】
邬队:【我觉得还是得问你一声,毕竟是最后一面了。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等下也要过去一趟,你要去的话我就捎上你一起。】
*
官方研究所地下三层的观察室里,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沉默地坐在中央的铁椅子上,抖着手试图系上上衣最上面的那粒扣子。
他十指的前半截都已经消失不见,透过溃烂的血肉可以隐约看见一小截指骨,森白一片。尽管已经用了大量的药物镇痛,他的脸上依然布满了汗水。
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周身的痛意,他全部心神都在那粒小小的扣子上。
得赶紧系上,不然等会儿清文来了,被这副溃烂的身子吓到就不好了。
徐行不断重复着扣扣子的动作,手指用不了就用手掌,手掌扣不上就上牙齿辅助。粗重的铁链伴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摆动,晃动间勾起了他被血液浸透的囚服下摆,露出了片片黑红色的烂肉。
他从穿山甲兽人那里剥得的皮肤已经脱的脱、烂的烂,不仅如此,那些与皮肤相连的血肉也在逐渐溃烂。现在他身上除了脖子以上和膝盖以下,其他地方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血液混合着组织液不断从身体各处渗出,在脚边汇聚成了小小一摊。当汗水顺着睫毛落下,砸进了那一滩血水里,那颗滑不溜手的小扣子终于钻进了它该进的地方。
徐行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了。虽然还是狼狈得很,但再多的事他也做不到了。
接下来就是等了。
徐行坐在铁椅上等啊等,一直等到脚边的血水干涸,等到意识都开始模糊,才终于在恍惚间听见了久违的脚步声。
来了!
他立即打起精神,颤着身子直起背脊,将残缺的手指藏到了身后。紧接着开锁声响起,大门打开,邬与淮从门后走了进来。
徐行的视线从邬与淮头顶略过,直直看向了他身后。
还有一个人呢?他分明听见了两道脚步声,另一个人呢?
是清文来了吧?他就知道,他的清文最心软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后来做的事是有些过分,但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好……
“咣当——”
观察室的大门合上了。
进来的只有邬与淮。
徐行神情一滞。
“别看了,人没来。”邬与淮在徐行身侧席地而坐,“刚才另一个是值班管钥匙的研究员。”
徐行嘶声道:“他没来,那你来干嘛。”
“听说你要死了,我过来送送你。”邬与淮叹了口气,“毕竟托你的福,你们徐家有权限来这里探视的都进去了。我这个你曾经的师父,可不得来送你最后一程。”
徐行:“用不着,滚。”
邬与淮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把特意打包带来的一堆吃食挨个拆开,在徐行面前一字排开。顿时,食物的香气四散,几乎盖过了那股腐朽的血腥气。
邬与淮拆开筷子:“我特意点的,都是你当年爱吃的。看看,想吃什么,我喂你。”
徐行盯着邬与淮看了一会儿,然后冷嗤道:“那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伪善。”
“嘿,小兔崽子你……”邬与淮忍了忍,把已经滑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少废话!吃什么!”
徐行毫不领情:“嘁,装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把我关到这个鬼地方是谁出的主意。”
“……那还不是因为你他娘把自己改造得跟个异形似的普通监狱关不了你啊?!”知道自己不该跟个快死的人计较,但邬与淮忍不了了,“海城没有特殊监狱!特殊监狱都太远了不方便审你!就这个原因没别的!!!”
“别把老子说的跟个公报私仇的小人似的,”邬与淮也不问了,直接挖起一勺咸蛋黄虾仁豆腐怼到了徐行嘴边,“张嘴!”
徐行本想拒绝,却在看清菜色的瞬间愣了愣,然后张嘴吃了下去。
他忽然那么乖巧,邬与淮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啊……这才对嘛,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学倔驴……”邬与淮嘟囔道,然后赶在徐行开喷之前往他嘴里塞了几颗心太软。
徐行瞪了他一眼,然后像品尝什么珍馐似的慢慢咀嚼起了嘴里的心太软。
把邬与淮都看馋了。
“这甜了吧唧的,有这么好吃吗……”他边说边往嘴里塞了几颗心太软,然后被甜的老脸一皱,“嚯……不行不行吃不来,你这口味也太甜了。”
徐行咀嚼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喜欢吃甜的是谢清文,他自己其实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只是这些年,他只要一想谢清文,就会按照谢清文的口味打包一些菜带回去,久而久之,身边的人就都以为他嗜甜了。
没有人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你喂我吃。没吃几口,徐行就微微撇头,拒绝了已经喂到嘴边的松鼠鳜鱼。
邬与淮皱眉:“这才几口,再吃点儿!”
说着又把松鼠鳜鱼往前递了递。
“吃不了了,”徐行胸口起伏,显然连呼吸都十分费劲,“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吃这么几口饭,已经算回光返照了。”
“你走吧,今天……谢谢你。”
邬与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尽管这个人跟他政见不合、坏种一个、伤天害理、十恶不赦……
但这是他看着成长的孩子啊。
是一毕业就来到他手下,叫了他几年“师父”的孩子啊。
自己明明是那么资深的一个刑警,明明早就发觉这人的性格有缺陷,怎么就没能早点发现这些事呢?
邬与淮眼睛一酸,把那块已经凉了的松鼠鳜鱼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快速收起了地上的剩菜。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包里掏出了一瓶500毫升的高度白酒和一根一米多长的硅胶吸管。
吸管的一头连着白酒,另一头塞进了徐行嘴里。
“喝吧,没准能好受点。”邬与淮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放,“我走了。”
徐行哑声笑了:“不怕违规了?”
“老子什么时候怕过!”邬与淮最后看了他一眼,“走了!”
他大步离开,将阵阵闷咳甩在身后。观察室大门紧闭的那一刹,他似乎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